第三十七章：多余的余

　　是鳗鱼的消息！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我都把鳗鱼这人给忘了！ 

　　周亮这件事算是彻底结束，校外那个鸡哥虽然也和妈妈有所恩怨，但他至少人在明处。 

　　然而这个鳗鱼，我至今不清楚他是何方神圣，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和妈妈再加上李局，三人在食堂小包间落座，趁着空隙，我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 

　　鳗鱼那边很快回了消息——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周之内你不干涉周亮吗？到时候我自然会把证据给你，你又何必把他杀了呢？杀了不说，还让姜惠子顶罪，你有点不讲究啊。” 

　　看到这条消息，我额头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为什么知道是我杀了周亮？这件事除了姜惠子和妈妈，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啊！ 

　　菜已经上来了，我把手机默默收起来，强打精神开始吃饭。 

　　席间，李局又说了下后续事情，他想让妈妈正式代理姜惠子的监护人，这样后面和姜惠子有关的事也比较好处理，否则她在外面没有一个亲人，那就真的是无依无靠了。 

　　妈妈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本来就心里有愧，自然一口答应，还说后面每个月会给姜惠子打生活费。李局说那可太好了，一个小姑娘在里面，只靠每个月的额度肯定不够用，外面有人照应就好得多。 

　　一顿饭下来，妈妈紧张的心情消解了许多，神态也渐渐恢复自然。 

　　我却变得魂不守舍，后背冷汗蹭蹭直冒。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鳗鱼为什么会知道我杀人的事！ 

　　吃过饭后，我和妈妈刚一走出警局，妈妈手机便来了个电话。 

　　接完电话，妈妈对我道：“小明，我要去学校一趟，事情闹这么大，校领导要找我谈谈。” 

　　我连忙说：“我也去。” 

　　妈妈揉了揉我的头，笑着说：“我自己去就行，李局刚才不是说了吗，学校那边不会为难我的，就是走个流程。” 

　　“那好吧，妈你自己多注意啊。” 

　　“嗯，放心吧儿子。” 

　　和妈妈分开，我就径直回了家。 

　　现在的我心乱如麻，迫切想要知道我杀人的事到底怎么泄露出去的。 

　　回家后，拿出手机一看，鳗鱼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以为杀了周亮，一切就结束了吗？” 

　　短短几个字，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忍着浑身的颤抖，战战兢兢打字说道：“你怎么知道？” 

　　鳗鱼很快回复道：“摄像头啊，你忘啦？我可是在韩老师宿舍装了摄像头的，昨天下午，是你亲口跟你妈妈说，你杀了周亮，还说姜惠子帮你顶罪呢。” 

　　我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连忙点开鳗鱼之前给我发的直播链接，里面的历史录像页面，确确实实保存着昨天下午妈妈宿舍的录像！ 

　　坐在沙发上，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要往前栽倒，好在半路上我回过神来，握着手机，有气无力靠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完了，一切都完了。 

　　如果我杀人的事泄露出去，不管是我、还是妈妈，亦或是帮我顶罪的姜惠子，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强压住内心的不安，脑子急速转动，突然想到，鳗鱼既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反而现在来找我，就说明，可以谈条件。 

　　于是我打字道：“怎样才能帮我保密？” 

　　鳗鱼发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说：“不愧是韩老师的儿子，就是聪明。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我也不用说得太多。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见面嘛？周一上午，第二节下课，你和韩老师一起到高中部天台来，记住，只能你们两个人来。” 

　　“然后呢？”我说。 

　　鳗鱼道：“本来呢，我只想一个人躲在幕后默默下棋，但你不按套路出牌，我的棋子都被你吃了，那怎么办？周亮办事，太粗鲁，太不优雅了。放心，我是有品位的人，一定会好好对待韩老师的。” 

　　看完鳗鱼的消息，此刻的我，只感觉脑子里天旋地转，心脏也是砰砰直跳。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现在想起来，周亮也不过是被鳗鱼和鸡哥两方面操弄的提线木偶而已。 

　　即使杀了周亮，也保护不了妈妈吗？ 

　　我去厕所用冷水洗了个脸，脑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妈妈宿舍把鳗鱼的摄像头拆了！ 

　　拿着钥匙去往学校，打开妈妈宿舍房间，根据之前几段视频的拍摄角度，很容易就找到了摄像头。 

　　居然藏在墙壁上的空调插座里面！ 

　　再打开手机，点进鳗鱼之前发的直播链接，看到上面显示找不到网络信号，我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从宿舍出来往校门口去，路过行政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高挑身影踩着高跟鞋从楼里出来，正是妈妈！ 

　　我连忙迎上去：“妈！” 

　　“儿子，你怎么来了？” 

　　妈妈神色有些意外。 

　　我说：“你们谈完了吗？学校那边怎么说？” 

　　妈妈叹了口气，道：“学校还不至于开除我，但是要扣半年绩效，半年之内取消评优。” 

　　我接着说：“那教导主任的事……” 

　　“那都不重要。教导主任高璐想当，就让她当好了。”妈妈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儿子，我们回家。” 

　　“嗯。” 

　　回家后，我陪妈妈在客厅坐着，心里装着鳗鱼的事，不知道怎么开口。 

　　妈妈坐在沙发上，虽然不像昨天那般对我寸步不离，但她脸色也很阴郁，双眸失神地盯着电视机，心事重重。 

　　我们都沉默着，最后妈妈叹了口气，对我道：“儿子，中午李局的话你也听到了，妈妈觉得，挺对不起姜惠子的。” 

　　听妈妈提起姜惠子，我心里一沉，不知道该怎么说。 

　　妈妈接着说：“我打听过了，虽然杀了人，但姜惠子也才16岁，而且考虑到她被周亮多次威胁、强奸，量刑方面可能会宽松一些……等她出来了，要是她还喜欢你，你就把她娶了吧。” 

　　我一听都惊了，妈妈怎么会想这么远？ 

　　我尴尬地挠挠头：“人家愿不愿意嫁给我还两说呢……” 

　　“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但是儿子。”妈妈突然严肃看着我，“咱们一家人都受了她的恩惠，反正在她出来之前，我不准你和别人谈恋爱，更不准结婚。” 

　　阿这…… 

　　妈妈一番话说得我惊讶不已，但我又何尝不想跟姜惠子在一起呢？我暗恋她两年，曾经的我，远远看她一眼就知足了，结婚对我来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但是造化弄人，仿佛是命运故意捉弄我们一般，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一步。 

　　“唉……” 

　　我深深叹了口气。 

　　妈妈却严肃道：“儿子你听到没有？” 

　　我连忙说：“妈，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一直等她，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就娶她为妻，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臭小子，要是妈妈发现你是个渣男，你就死定了！” 

　　妈妈瞪我一眼。 

　　我强打精神笑了笑：“妈，你不会已经在心里把她认定为儿媳妇了吧？” 

　　“那当然了！”妈妈毫不犹豫道，“等那边有进展，李局会跟我说的。到时候我会去看姜惠子，把这件事告诉她。我还要替她好好监视你，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妈妈这番话听得我满头黑线，妈妈可是一直不允许我谈恋爱的，怎么我在他心中突然成了这种形象？ 

　　“妈你说得太夸张了，我是这种人吗？” 

　　妈妈瞥了我一眼：“你说呢？连自己妈妈都敢欺负，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妈妈说着说着，像是想起昨晚的事，小脸不知不觉红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妈妈这幅样子可爱至极，我笑了笑，说：“妈你放心吧，我保证不在外面沾花惹草，这辈子非她不娶好吧？” 

　　“这还差不多……” 

　　聊完姜惠子的事，我和妈妈一时无话，静下心来，我又猛然想起鳗鱼的威胁。 

　　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妈，还有件事……” 

　　我一口气说出了鳗鱼的事，前面的经历简单带过，最重要的是，昨天下午，我亲口和妈妈说我杀了周亮，姜惠子还帮我顶罪，鳗鱼通过摄像头看到这一幕，还保存了视频。 

　　说完后，妈妈那张熟媚面庞刹那间变得惨白无比，她低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也非常头大，但还是说：“他说星期一的时候，让我们去教学楼的天台找他。” 

　　“他想要什么？”妈妈问。 

　　我摇了摇头，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我现在根本开不了口。 

　　妈妈失魂落魄地说：“一定不能泄露出去，他如果要钱的话，多少妈妈都给，一定保护好我的宝贝儿子……” 

　　此刻的我非常自责，双手掩面，低声道：“是我的错，要是一开始我主动说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和姜惠子的视频泄露出去，再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妈妈坐到我身边，一把揽住了我，拍着我的后背道：“儿子，妈妈会陪你去，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我心如刀绞，无比自责。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后悔药，我就是豁出半条命，也要来两粒。 

　　…… 

　　周末两天很快就过完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周亮父母了，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周六那天，周亮父母叫了电视台的记者，举着摄像机跟他们到校门口闹事，本来想搞个大新闻，哪知道半路杀出个陆馨悦。 

　　陆馨悦掏出四年前的报纸，跟众人说着自己儿子王君昊为了救周亮而死，周亮母子反而人间蒸发的事情。 

　　陆馨悦一出，周围无数手机都清楚拍到她讲述事情经过的画面，舆论立刻向着周亮父母不愿看到的方向转变，众人不再关心学校死人的事，反而纷纷谴责周亮妈妈当年的自私自利。在各大网红的宣传之下，这件事俨然成了这几天的流量中心。 

　　打开抖音快手，本地频道全是这件事的视频，还有好事者为了博取流量，找到了周亮父母的住处，甚至还在他们家门口贴大字报、泼油漆，说他们没良心，活该他们儿子被人捅死，同时开启直播，狠狠吃了波流量。 

　　于是，周亮父母再也没工夫找妈妈的麻烦，听说已经搬家，又消失了。 

　　那个副校长，周亮的二叔，在学校董事会的重压之下，也想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不要影响明年招生，所以就不了了之，扣了妈妈半年绩效就算结束。 

　　除此之外，这两天风平浪静，我和妈妈都待在家里无事发生。 

　　虽然也像平时那样生活，可我总觉得空气中笼罩着一股阴郁，我和妈妈一同等待周一的到来，就像等待奔赴刑场的罪犯。 

　　…… 

　　星期一，学校教室。 

　　一进教室，班里气氛便和往日有所不同。 

　　虽然学校已经尽可能压制舆论，但作为本校学生，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件事，更何况事件的主角，周亮和姜惠子都是我们班的学生，大家的讨论也就更加激烈。 

　　我刚坐下，小眼镜便凑了过来。 

　　“刘明，听说了吗？闹出人命了！” 

　　我整个人烦躁无比，一把推开他：“别说了，我不想听。” 

　　小眼镜也很知趣，立刻回他自己座位了，然而班上的人还在激烈讨论着，我拿出语文书埋头苦读想要逃避，可我总觉得，他们每个人的目光，似乎都在往我这边看。 

　　毕竟，姜惠子曾在班上当着众人的面抱过我，我和姜惠子的流言，也早在班上传开了。 

　　以前班上纪律都是姜惠子在管，现在她不在了，也就没人出来说话，吵闹声一直没停下，直到，上课铃响起。 

　　“哒哒哒——”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班里瞬间安静下来。首先跨进教室的，是一双裹着黑丝、踩着高跟鞋的修长美腿，妈妈还是穿着教师制服，一脸严肃走上讲台。 

　　妈妈站在台上，并没像往常那样让大家读书，而是平静地说：“这几天发生的事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学校有要求，希望大家不要过多讨论，更不要随意散播。” 

　　接着便是一通安全教育，这些话大家平时听得不少，耳朵都起茧子了。 

　　讲完后，妈妈这才让大家读书，教室里逐渐响起朗朗书声，妈妈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拉过椅子在讲台上坐下。 

　　看着教室里空掉的位置，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周前的今天，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小眼镜正兴致勃勃跟我说着群里的消息，我也饶有兴致地扫过班上每个人的脸，在心里推测，周亮那条误发在班群里的消息，究竟是给谁的。 

　　两周后的现在，我只有满心的落寞，以及未知的焦虑。 

　　鳗鱼，终于要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 

　　第二节下课，原本要举行升旗仪式，不过现在已是五月底，距离高考不足十天，高三学生正在争分夺秒，升旗仪式也就暂停了。 

　　妈妈踩着高跟鞋，迈着修长双腿走出教室，我也默默跟了上去。 

　　“妈妈，要去吗？”我说。 

　　妈妈叹了口气：“总要面对的，走吧。” 

　　我嗯了一声，带着妈妈往楼道而去。 

　　高中部教学楼共六层，越往上人越少，平时基本没人，只有保洁每周打扫一次。 

　　顺着楼道往上，听着身后妈妈高跟鞋的声音，我的心脏也是砰砰直跳。 

　　最后一道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铁门，铁门之外，便是天台。 

　　我和妈妈跨步走出去，天台一片空旷，远处栏杆边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个人就是鳗鱼？ 

　　天台栏杆是一米五的高度，此人站在栏杆旁，竟是比栏杆还要矮上一截，只能双手抓着栏杆，把脸凑到两根栏杆缝隙间，才能看到外面景色。 

　　他的身材也是格外娇小，细胳膊细腿的，穿着短袖短裤，脚上踏着一双运动鞋。 

　　应该不是鳗鱼，这人怎么看都像个初中生。 

　　似乎听到我和妈妈的脚步，初中生转过身来面朝我们，脸上露出微笑。 

　　他长得很白，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再配上他娇小的身高、短袖短裤运动鞋的打扮，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很受女性欢迎的小正太类型。 

　　毕竟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间有条连廊，初中生跑到这里来也不奇怪。 

　　他看着我和妈妈，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冲着我们抿嘴一笑，一脸天真无邪。 

　　我怕一会儿鳗鱼来了节外生枝，便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说：“小弟弟，你是初中部的吧，怎么到这里来了？快点回去，天台很危险的。” 

　　我和他面对面，一米五都不到的他想要跟我对视，必须昂起头。 

　　小正太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身后的妈妈：“刘明，韩老师。” 

　　我心里一惊，一个素未谋面的初中生，为什么能认出我和妈妈？ 

　　小正太咧嘴笑了，一脸天真无邪。 

　　“我叫陈余。” 

　　沉鱼？我特么还落雁呢。 

　　小正太似乎察觉我在心里吐槽，便又补充说：“余是多余的余。” 

　　我呵呵笑了笑：“那你父母给你起名还挺随意的啊。” 

　　陈余昂起一张脸，手指在鼻头前搓了搓，笑道：“你还是叫我鳗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