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说的就是扬州了。 
 
自李唐来,扬州繁盛千年,如今依旧保持着她的繁荣,市区里是高楼遍地,车水马龙;入夜之后,更是春风十里,灯火不休。 
 
这里是顾青檀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出过远门,大学也是在本地的第一高校念完,毕业后就在母亲的公司工作。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饮食、熟悉的社交圈子,扬州的一切对于他来说,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上午十点左右,顾青檀一个人驱车来到了曲江商业中心,抬头望去,眼前便是顾氏集团的扬州总部大厦,巍巍然犹如通天高塔。 
 
他家那位冷艳的母上大人,顾兰芝,平时就在大厦最高的地方办公,俯瞰着整座城市。 
 
顾青檀曾经也模仿她的样子,站在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外面的一派繁华。 
 
心中作何感想? 
 
只能说置身尘埃里与站在山巅处所看到的风景,确实会不一样。 
 
身居高位,不胜其寒。 
 
顾兰芝却已经在首富的位置上稳坐了十几年,在全国范围也属于金字塔顶尖级别的富豪。 
 
顾氏集团的业务涉足的领域很广,不仅有酒店、游乐园、商场、影院等传统服务业,也有新兴的互联网行业,以及各种各样的金融投资。 
 
近年来,投资所带来的收益已经隐隐成为了公司的主要利润来源。 
 
这一切都是多亏了有顾兰芝这位优秀掌舵手,在她的操纵下,顾氏集团这艘巨轮正遵循着既定的航线稳步前行。 
 
不过,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腹背受敌。 
 
其实有不少人出于内心深处某种阴暗的想法,想看着她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样子。 
 
即便是合作伙伴,暗地里心怀鬼胎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她本人也有着“急流勇退”的想法,退休的念头一直萦绕于心。 
 
等到她退休之后,顾氏这份偌大的家业,想来也是轮不到顾青檀来继承的。 
 
原因有二: 
 
其一,顾青檀并非她亲生,而是被她从小收养的孤儿。 
 
根据法律规定,被扶助的孤儿是不享有继承权的; 
 
其二,他本人也志不在此,对这方面毫无追求。 
 
反正家里面还有一位比他优秀得多的姐姐——顾幽篁可堪重任,他摸鱼一点也情有可原吧? 
 
这次顾兰芝叫儿子来公司,就是为了决定他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 
 
无论未来的风往何处吹拂,顾青檀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 
 
以前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母亲从天而降,收养了他。自那以后,他在世上就多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不是血亲,却胜似血亲。 
 
母亲待他既不严厉也不苛刻,只是把他和姐姐一视同仁,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要求。 
 
在顾兰芝的悉心培养下,顾幽篁和顾青檀姐弟俩都成为了珠玉一般的人物。 
 
像她那样的母亲,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呢? 
 
他笑了笑,伸出手推开公司洁净的玻璃旋转门,迈着缓慢而坚定地步伐,向着前台的方向走去。 
 
总公司的前台是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姐姐。 
 
林柔,陈芸。 
 
顾青檀在心里默念道。 
 
林柔是一位个子矮矮的可爱女生,大学刚毕业没多久。 
 
至于陈芸,她则是职场老人了,不久前刚跟相恋多年的男朋友结了婚,顾青檀还礼貌性地随了份子钱。 
 
前台其实一共有六个人,全部是姿色出众的漂亮女生,都说前台就是一家公司的形象与门面,这话也不无道理。 
 
她们每个人的名字顾青檀都记得。 
 
不仅如此,他甚至可以不假思索地叫出公司里所有人的名字来。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事实的确如此。 
 
世上的人和事,他并不需要刻意去记,就会牢牢记住。 
 
过目不忘,是他天生的才能。 
 
即使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包括母亲和姐姐的喜恶,他都了然于心。 
 
比如,母亲早上喜欢吃传统的中式早餐,尤其喜欢喝现磨原味豆浆,讨厌留学时吃腻了的美式料理,此外,她还喜欢热茶讨厌咖啡;至于姐姐,她最喜欢闻苹果的芳香,但是很却讨厌吃苹果,所以最后都会切成小块喂给他吃…… 
 
他心想,母亲现在一定在工作,姐姐她在做什么呢? 
 
前台小姐林柔抬头看见顾青檀来了,俏丽的脸庞上立刻浮现出了甜美的笑容,似乎有一丝与接待别人时不同的意味在里面。 
 
“早上好呀,顾秘书。” 
 
顾青檀在公司的职位是总裁秘书,而姐姐顾幽篁的职位则是总裁助理。 
 
秘书和助理,姐弟俩的工作内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顾青檀作为秘书需要帮母亲她处理许多琐碎的事务,比如端茶倒水,或者临时充当一下司机之类的,相应的,跟姐姐比起来,他陪母亲顾兰芝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听到林柔的问候,顾青檀回以微笑,“上午好。”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笑意盈盈的男子,一时之间,林柔竟然微微有些失神,呆愣愣地望着他。 
 
见状,顾青檀轻咳了一声,问道,“顾总现在应该在办公室吧?” 
 
“啊?什么?” 
 
林柔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之中,一时没有听清楚。 
 
旁边的陈芸立刻接过话来,“在的!顾总吩咐过,您来了可以直接上去找她。” 
 
顾青檀轻轻颔首,礼貌地说声再见,然后转身就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等他走后,一旁的陈芸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林柔的额头,“小林,上班呢,突然发什么花痴!” 
 
林柔微红着小脸辩解道:“可是,芸姐,你不觉得顾秘书他长得真的很帅嘛,尤其是刚才微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太犯规了……而且,而且你看呀,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秘,开的车子也是迈巴赫……这,这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模板嘛!” 
 
“哼。”陈芸撇撇嘴,“小林,我可事先告诉你哦,那辆车是公司的,只是分配给他用而已……” 
 
她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男人光是长得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我可是听说了,他负责的那个房地产投资项目出了纰漏,开发商卷款跑路了,他可能马上就要被公司给开除了……” 
 
林柔一愣,马上急道,“怎么这样!”人家好不容易心动一次。 
 
陈芸奇道,“你急什么?” 
 
“……不,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林柔突然感觉顾秘书他在自己心里似乎也没那么帅了。 
 
因为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时间,经常人满为患的电梯间也空闲了下来。 
 
里面只有顾青檀一个人。 
 
他伸出手按上21楼,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在此期间,顾青檀望着镜面中的自己还算是容貌清秀的倒影,有些走神。 
 
说起来,自己的长相,跟母亲一点都不像。 
 
反倒是跟已经去世多年的养父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如出一辙,温和而有力,谦卑而内敛。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话虽如此,其实顾青檀也没有见过养父本人,跟他不熟,只是曾经见过照片罢了。 
 
电梯到了6楼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那曲线玲珑的身段包裹在光鲜亮丽职业装下,胸前高耸的雪峰将白衬衫顶得高高鼓起,胸前的工牌上用宋体写着“市场营销部夏望舒”几个字,下半身的装扮则是合体的包臀裙搭配着黑色丝袜,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腿站得笔直,看起来就非常干练,很有职场气质。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脚上踩着一双华伦天奴的经典款的黑色高跟鞋。 
 
那双鞋属于高档奢侈品,价格要比她全身的制服加起来都要昂贵许多,因此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就像是灰姑娘穿着水晶鞋。 
 
这其实也不难猜,想来是心仪的王子殿下送给她的礼物。 
 
见顾青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夏望舒的脸色瞬间变得微红起来,芳心暗喜,以为前男友果然还是忘不了自己。 
 
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顾青檀刚才其实只是在窥镜自视而已,没反应过来会突然有人进来,不过也算歪打正着了。 
 
他确实心里有她。 
 
两人对视,顾青檀率先挪开了视线。 
 
总觉得她好像更有女人味了。 
 
顾青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接着开口问道,“望舒,你要去几楼?” 
 
“啊?”夏望舒的俏脸上很明显流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怎么突然袭击,人家都还没准备好呢……早知道去厕所的时候,顺便补一下妆就好了。 
 
她眼神避了一下,下意识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小声答道,“19楼……谢谢……” 
 
顾青檀很客气的对她说道,“不用客气。”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突然变得极其安静起来。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最为难熬,尤其是这两人之间还有着人面桃花的情感纠葛,这下就更尴尬了。 
 
要知道,不久之前,他们俩还是一对恩爱的情侣,牵着手一起徜徉在烟花三月的扬州雨巷。 
 
分手之后,两人还能“碰巧”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不得不说,顾青檀真的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努力。 
 
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即使不方便打扰或者说联系她,但还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关注她的一切。 
 
他会关注她的朋友圈动态,关注她有没有交新的男朋友,或者有没有遇到什么难过不开心的事? 
 
她一向乐观,即使分手的时候,也没见她流几滴泪。 
 
“近来可好?”顾青檀忽然搭话。 
 
“嗯,我很好。” 
 
除了你不在我身边了之外,一切很都好。 
 
“那……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顾青檀轻声道,“我也很好。” 
 
“是吗,那就好。”她感觉像是松了口气。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就像是“How are you?”以及“I39;m fine.Thank you.”一样客套,毫无营养。 
 
夏望舒想要改变现状,于是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 
 
“那个,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嗯,是关于你的,她们说,你前段时间让公司亏损了将近一个亿,是真的吗?应该是假的吧?” 
 
夏望舒的声音越来越低,“怎么可能会那么多……” 
 
那么多钱,她一辈子都赚不到。 
 
“不是,那不是传闻。”他顿了顿,接着自嘲道,“那个投资项目,确实是我看走眼了。” 
 
“那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顾青檀笑笑,“我可能要被炒鱿鱼了吧。” 
 
闻言,夏望舒瞬间愣住了。 
 
“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他认真道,“总该有人为此负责。” 
 
这下子,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且莫名有些生气。 
 
顾青檀! 
 
你这人真的是!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我也很好”嘛? 
 
难道在我面前,你还需要逞强吗? 
 
有些人在分手之后,最见不得前任过得比自己好,但夏望舒和顾青檀显然都不是这种人。 
 
说到底,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细究起来,当初他们也只是因为对婚姻的未来规划不同,才会选择和平分手。 
 
这对笨蛋情侣,连互删都舍不得,嘴上说着“分手之后还能做好朋友”的傻话,自欺又欺人。 
 
对于分手这件事,夏望舒也曾后悔过不止一次,经常会于深夜时分,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默默流泪,十分想念男友温柔的怀抱和亲吻。 
 
虽然,他依旧亲昵地叫她“望舒”,她还是穿着他送的丝袜和高跟鞋,两人之间很明显是余情未了。但是,两人现在名义上的关系只能算是“大学同学”,或者说更进步的“好朋友”,仅限于此。 
 
这就导致夏望舒此刻想要开口安慰一下顾青檀,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说什么样的话,于是只能低垂着眼帘,保持沉默,反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看似风平浪静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波诡云谲,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时,顾青檀忽然开口提醒她,“望舒,到了。” 
 
夏望舒回过神来,下意识点点头,却又忍不住轻声叹气。 
 
临走之前,她神色复杂地回望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但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顾青檀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他觉得此刻只要他先服软,然后再肉麻地喊她一声“老婆~”,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就像是两人从未分开那样,毫无芥蒂。 
 
但他也始终没有开口。 
 
因为这样做没有意义。 
 
责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顾青檀觉得,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跟她结婚,然后白头偕老。 
 
但他却无法跟她结婚。 
 
以前做不到,现在依旧不能。 
 
他的婚姻大事的确是身不由己,他说了完全不算,母亲说了才算。 
 
顾兰芝一直想让自家儿子跟一个他自己喜欢的、门当户对的富家女结婚,至少精神上和物质上都要跟他差不多对等才行,朴素的想法却带着几分不近人情。 
 
只有这样顾兰芝才能放心,居安思危,她觉得这样一来,即使以后顾家败落了,儿子依旧能靠着妻子荫庇活得很好,过他的闲散富贵日子。 
 
巴别塔不是一日建成的,却能在一日之内倒塌。 
 
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忧,顾兰芝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顾青檀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母亲单纯是看不上望舒,以为像她那样只有几分姿色、普通人家的女孩,根本入不了母亲的法眼。 
 
所以他一直对望舒心存愧疚。 
 
骄傲对于女孩子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 
 
望舒的家里人那边一直着急抱孙子,催她赶快嫁人,她也不可能一直顶住压力,就这样无名无分的等着自己。 
 
顾青檀觉得这种现状急需改变,以更温和的某种方式。 
 
他从来不会像姐姐那样去忤逆母亲,他也没有资格任性。 
 
前女友离开之后,顾青檀一个人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顾总,是我,顾青檀。” 
 
“进。”清冷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顾青檀推门而入,只见办公室的装潢非常大气,空间也是非常宽敞,分别设有办公区和接待区。 
 
他记得母亲曾经对他说过,宽敞的办公室,会给客户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之后才能方便继续谈合作。 
 
接待区的红木茶几和真皮沙发,显然就是专门为此准备的。 
 
沙发周围除去摆放地错落有致的许多绿植,还有不少中西方的艺术品作为装饰,从中国古代的山水墨画到充满科技感后现代雕塑,简直称得上包罗万象。 
 
顾兰芝有轻微的收藏癖。 
 
她本人虽然对收藏艺术品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系统和讲究,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喜欢上的收藏品就一定要买到手才行,莫名有些执着,如果买不到就会少见地生闷气。 
 
顾青檀觉得,母亲在这方面的占有欲,竟然有点可爱。 
 
张岱曾云,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一个对外物都不会倾注任何感情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她对人就会一往情深呢? 
 
此时,顾兰芝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低头翻阅着各种文件,一头齐肩黑色的短发,烫成微卷的弧度,看起来十分优雅大方,妩媚倾城的脸庞上表情却十分认真,让人不由得有一种的肃穆感。 
 
顾青檀走上前,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静静凝视着她的侧颜,那一瞬间,他由衷觉得母亲生得好美,越看越耐看。 
 
不光是这副容颜,她身上的气质也是十分出挑,就算混在人群中也不会泯灭丝毫,是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冷贵气。 
 
母亲习惯了在人前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因此任何人见了都觉得高贵冷艳。 
 
她的皮肤光滑而细腻,因此穿上裁剪合体的黑色西服搭配白衬衫之后,在强烈的对比之下,就会给人一种非常凌厉的感觉,身上散发出的气场简直像一位令人望而却步的女皇陛下。 
 
与之相对的,她对家人表现的温柔就显得愈发动人心弦。 
 
顾兰芝她钟爱黑白两色,穿制服也是非黑即白,像是太极的阴阳两仪,但是她穿白色衣服的时候就比穿黑色衣服,在气质上要婉约柔媚许多。 
 
顺带一提,平时在她的身上也很少看到任何首饰。 
 
或许在她心里,那些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浮华的装饰品罢了。 
 
顾青檀一直是非常钦慕母亲的。 
 
他对她的爱意无关欲念,只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爱我的人,所以我敬爱她,也会像她疼爱我那样。 
 
周围没有外人,他喊了一声“妈”。 
 
顾兰芝听到儿子叫自己,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神色瞬间温和了不少,犹如冰雪初融。 
 
她淡淡笑道,“来了,先坐一会,等我处理完手头上这份文件。” 
 
“好。” 
 
顾青檀并没有坐下,而是绕着办公室踱步,走了一圈,最后到窗边拿起了喷壶,开始熟练地给绿植浇水。 
 
这也是平时秘书的工作之一。 
 
整面的落地窗和单向玻璃很好的结合在一起,在光线的照耀下,绿叶之上,晶莹的水珠烨烨生辉,衬托得植物们愈发美丽,娇贵,芬芳。 
 
听到动静,顾兰芝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扭头瞥了那边一眼。 
 
她一种用似乎不属于母亲的温柔目光,时而看着翠绿的兰花,时而看着儿子,旋即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跟他闲聊。 
 
“有一盆兰花叶子枯黄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闻言,顾青檀一愣。 
 
相对于其他花卉而言,兰花的确要更娇贵难养些,难养就难在兰花的根系对水分比较敏感,很容易被“旱死”或“涝死”。 
 
他当即拿起花铲翻了一下土,却发现那盆兰花的根系几乎全都腐烂了。 
 
很显然是“某人”浇水过多了。 
 
即使是像母亲这样完美的女人,也会有不擅长的事情呢。 
 
于是顾青檀耐心地用花剪清理着烂根,试图抢救一下,忽然有感而发。 
 
“根都烂透了,花叶又怎么能长久呢?” 
 
不远处,靠在椅子上的顾兰芝当即会意,“你这是话里有话?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 
 
他轻声道,“只是在说兰花罢了。” 
 
顾兰芝从老板椅上站起身,她的身姿高挑绝伦,上半身精致的黑色西服外套往下是一双被黑色西服裙装包裹着的浑圆玉腿,同时搭配的是一双超薄的浅灰色丝袜和纯黑色高跟鞋,并不是为了穿给谁看,或者取悦谁,只是喜欢丝袜的温柔包裹感,还有穿着高跟鞋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她不愿抬起头仰望别人,尤其是已经比长得比她还高的宝贝儿子。 
 
顾兰芝摇曳着生姿的步态,“哒哒哒”地走到儿子身后不远的地方,抱着手臂,凝望着他的背影,朱唇轻启,“你方姨对你的处理意见是‘直接开除算了,我还没同意。” 
 
“我没意见。”顾青檀头也不回。 
 
“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 
 
顾兰芝似笑非笑,“既然这么不甘心,为什么不肯让我帮你报仇?” 
 
他放下花铲,轻叹一声,“因为没这个必要。” 
 
又不是小孩子了,技不如人,打不过就要叫家长,说起来实在是很丢人。 
 
顾兰芝侧过头来,拂动了一下耳边垂下来的微卷发丝。 
 
自家儿子自己知道,从小从来不肯跟她索要什么,哪怕是一些合情合理的很小很小的要求。 
 
小孩子哪需要这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冷笑道,“可是有人不要脸,欺负我的儿子,难道还想让我袖手旁观吗?” 
 
商业竞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把对手弄垮自己就能成事。 
 
被人算计自然也是无可厚非,根本谈不上欺负。 
 
母亲这话言重了。 
 
顾青檀转过身来,望着母亲,轻声道,“妈,您替我把那个烂尾楼的项目接手了,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我替那些买房的人向您道声谢,毕竟是辛辛苦苦半辈子才买的房子……” 
 
这才是那一个亿资金的真正用途。 
 
顾兰芝挑了挑眉,“先不说他们,只说你的事情。” 
 
“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归根结底,是我太年轻了,不关别人的事。也许方姨她是对的,这里本就不适合我……” 
 
顾兰芝秀眉微蹙,“那你说,什么地方适合你?恒昌百货大楼?还是临江影城?你想的话,都可以安排你去当负责人……”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反正凭你的能力也足够了!” 
 
顾青檀请求道,“妈,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顾兰芝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波澜,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似乎是儿子第一次反抗自己的安排。 
 
人生还真是短促,以前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距离现在才过去了几年呢? 
 
不过这样也好,她觉得自己应该为儿子迟来的叛逆期而感到高兴,却难免又感到有些寂寞——儿子不来公司上班了,以后大概不能经常见到他了。 
 
顾兰芝心中也不纠结,人生来注定要受自由之苦。 
 
于是她首肯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离开了公司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一会你可以直接去你方姨找办离职。剩下的的事情,我来解决。” 
 
说完,她向他招招手,语气温和,“过来,青檀。” 
 
顾青檀轻轻拍掉手上的尘土,温顺的走过去。 
 
她伸出柔荑,体贴的帮儿子调整了一下领带,叮嘱道,“一会儿去见你方姨的时候,绝对不许垂头丧气的。” 
 
“嗯,我不会的。”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我晚上就回家了。” 
 
“好,等您回来一起吃饭,到时候让静姨做些您爱吃的。” 
 
她笑着微微颔首,“好了,要说的就这些,去吧。” 
 
顾青檀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的那些东西,就不带回去了,都留给您。” 
 
“嗯,我帮你收着。” 
 
即将离开母亲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顾青檀忽然想起了一句李白的诗句。 
 
倒不是那句狂放不羁的“仰天大笑出门去”,而是那句恬淡的“且放白鹿青崖间”。 
 
别君去兮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头鹿,迟早是要被捉回来的,永远逃不出母亲的手掌心。 
 
…… 
 
总部大楼的17层,便是人力资源管理部的所在。 
 
因为是被解雇,离职手续也很简单,只需要顾青檀填好辞职申请书,然后找主管方艳青签字即可。 
 
方艳青跟顾兰芝两人之间私交很好,也是公司里少数几个知道顾青檀真实身份的人。 
 
说起来,方艳青也已经在顾氏集团工作将近十年了,从分公司到总部,从文员到经理,一步步升迁上来,不得不称赞上她一句“能力出众”。 
 
她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但仍旧没有结婚的打算,比起婚姻,她更渴望实现自我价值。 
 
在旁人看来,她已经完全被资本家“洗脑”了。 
 
不过话说回来,像她这样的女强人,也根本不需要男人为她遮风挡雨。 
 
来到人事部,顾青檀先是向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打声招呼。 
 
“戚姐,你们家方总在办公室里吗?” 
 
“当然在,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总她是个工作狂……” 
 
两人又简单闲聊了几句,随后顾青檀便向她道别。 
 
“我还有事,以后再聊。” 
 
“那你先忙。” 
 
随后顾青檀就来到主管办公室门前,敲门进去,看到方姨她就坐在窗边的办公桌那里用电脑办公。 
 
今天她的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装,与光鲜亮丽无关。 
 
虽然整体色调看上去比较单一,显得有些老气,但是方艳青本人却觉得这套衣服穿着很合身、很舒服。 
 
已经过了花枝招展的年纪,比起美丽,她更在意舒适性。 
 
顾青檀走到她对面,开门见山,“方总,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您过目。” 
 
方艳青伸手接过来,没接话,反而紧盯了他一会儿。 
 
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犀利的眼神透过镜片直视着顾青檀,目光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令他如芒刺在背。 
 
顾青檀小声道,“您这么看着我干嘛?” 
 
片刻之后,方艳青自然的将眼神移开,低头审视表格,随后伸出玉指,在表格上指点了几处,“这里,还有这里,格式都不对,拿回去重新填……还有,这里,难道留着我给你填吗?” 
 
顾青檀有些惊讶,“呃……” 
 
走个流程而已,您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母亲都放他走了,没想到方姨这样还要变着法卡他,话说不是她主张要开除自己的吗? 
 
明明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就好了,真搞不懂方姨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难不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曾经在私下里揶揄过她,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当初压根就没经过选拔考试就进了公司,在她心里面,自己始终就是个关系户? 
 
念及于此,顾青檀诚恳道,“我之前确实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如果您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我向您道歉,对不起。现在我也要走了,您就当是好聚好散,宽宏大量原谅我吧。” 
 
方艳青不置可否,她在意的当然不是那点微末小事。 
 
之所以对顾青檀没什么好脸色,是因为她觉得,他这张脸很难不让人回忆起往事前尘。 
 
简直是阴魂不散! 
 
也不知道兰芝她每天对着这张脸,究竟是什么心情…… 
 
就算是她心里已经放下了那些死去的回忆,方艳青换位想一想都觉得心疼死了。 
 
哼,男人压根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是说我在公报私仇?”方艳青冷笑一声,“真是笑死人了。” 
 
她在公司勤勤恳恳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干过任何以权.谋私的事情。 
 
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吗?整天游手好闲,懒懒散散没个正形。 
 
知道方姨她对公司劳苦功高,顾青檀也不想因为这点事情跟她吵架,毕竟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改天再来……” 
 
“你给我站住!” 
 
方艳青美目含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公司是你家开的啊!”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青檀瞬间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是他家开的…… 
 
他有点想笑,却又碍于方姨的颜面,不敢笑。 
 
方艳青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胸口隐隐有些发闷。 
 
“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您直说吧。” 
 
顾青檀的脸上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听到他给自己台阶下,方艳青的语气也稍加缓和,“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点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她训他的语气像极了长辈训孩子。 
 
顾青檀无话可说,只能敷衍道,“啊对对对。” 
 
方艳青却被他略显轻浮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随手指了指一边的真皮沙发和玻璃茶几,微怒道,“去那里好好写,认真一点。” 
 
顾青檀眼神中透露着无奈,难得冲她小声抱怨了一句。 
 
“您怎么跟我高中教导主任一模一样……” 
 
这让方艳青本就严肃的脸色顿时色变。 
 
你这家伙这真的不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她顿时柳眉倒竖,冷笑一声,“我要是教导主任,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开除你!”说完之后就不再搭理他。 
 
顾青檀也只得返工,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支钢笔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办公室里,钢笔书写的沙沙声和敲击键盘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方艳青既不跟他说话,也去不看他,只是忙于自己的工作,唯有顾青檀不时掩着嘴轻咳两声,弄出噪音。 
 
她略微有些在意,起初以为他是故意的,后来却发现不是,转而有些担心他的健康状况,嘴上却没有丝毫关心。 
 
她淡淡道,“嗓子不舒服就去喝水,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需要我教你?” 
 
顾青檀笑了笑,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找出一只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边接上一杯水,喝了两口,发痒的喉咙顿时舒服了很多。 
 
他知道,方姨刚才那话是在关心自己,只是这种关心的方式也真够特别的。 
 
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她是觉得烦了呢。 
 
现在想想,方姨她平时对别人也总是一副吹毛求疵的样子,大家私下里对她颇有怨言,不乏有下属偷偷骂她是“老处女”,活该三十多岁没男人。 
 
想到这里,顾青檀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同情。 
 
于是他顺手走到方姨身边,拿过她桌上的保温杯,帮她续满了热水。 
 
方艳青冷哼一声,“用不着献殷勤,我不吃你这一套。” 
 
顾青檀继续敷衍道,“啊是是是。” 
 
方艳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最多就是那张脸看着心里别扭,真要说讨厌他也讨厌不到哪里去。 
 
这边顾青檀坐回了沙发上,继续写自己的辞职报告。而另一边,方艳青拿起杯子刚想抿一口茶水,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方艳青接起电话。 
 
“喂,什么事?” 
 
“什么?”她扭头看了顾青檀一眼,不悦道,“我在开会,待会再打给我。” 
 
电话那头却不依不饶,声音很大,很急,甚至夹杂着激烈的怒骂声,以至于把顾青檀充满探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方艳青骤然变色,“都说了,我现在有事!” 
 
她气急败坏道,“我哪有钱给你买房子!就算我有钱,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滚!”说完就愤而挂断了电话。 
 
接着,方艳青缓缓扭过头,面向盯着自己的顾青檀,生硬道,“你看我干什么!这么喜欢偷听别人打电话?” 
 
顾青檀一时语塞,他又不是故意的。 
 
“呃……抱歉。” 
 
不过刚才那一幕闹剧,还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难怪方姨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原来是有烦心事。 
 
“弄好了吗?”方艳青忽然问道。 
 
顾青轻轻点头。 
 
“那就出去!” 
 
“那个,刚才……” 
 
“用不着你管。”方艳青打断了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我说出去,听见没有!” 
 
把顾青檀赶走之后,方艳青趴在办公桌上,摘下眼镜,露出一副难掩的倦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骂道,“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另一边,顾青檀出了门,心里还老挂念着方姨的事。 
 
他心道,按说方姨她应该不缺钱,可能是家里面遇上了什么难事? 
 
但是听她的语气又不像,涉及到了买房子什么的,估计又是一笔清官难断的烂账。 
 
顾青檀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了锁,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母亲,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等母亲空闲下来的时候,她应该就能看到了。 
 
不管方姨究竟有什么难处,就都留给母亲去解决吧。 
 
反正他要先润了! 
 
总裁办公室里,渗出黑墨的钢笔尖在文件上划过,毫无停滞的笔锋跟随着玉手留下一个个签名。 
 
手机响了一声,顾兰芝马上拿起来,因为听提示音是儿子发来的信息。 
 
读完之后,她心里并不在意。 
 
倘若是方艳青主动来找自己,作为上司和朋友,她当然会帮她解决任何困难,但现在事情显然还没有紧急到那个份上。 
 
既然方艳青不想欠她人情,她也不会主动施恩。 
 
而且,据她所知,方艳青的原生家庭真的是一言难尽,她的父母和哥哥都是依靠着她过活,也是难为她了。 
 
她想了想,随即优雅的按着屏幕屏幕,与儿子发着微信。 
 
【母上:这事你不用管,也别往外说。】 
 
屏幕另一端的顾青檀感觉有些惊讶,没想到母亲会秒回他。 
 
【青檀:我不会的】 
 
【母上:对了,忘了问你,最近交新女朋友了没有?】 
 
【青檀:!?】 
 
她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紧盯着他,神情严肃而认真,问他到底想什么时候结婚? 
 
【青檀:没有!我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跟您在一起嘛,哪有时间谈恋爱】 
 
顾兰芝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有些怀疑,但不管儿子这话是真是假,这可是他自己亲口说“没有”的,简直正中她的下怀。 
 
【母上:那正好,有个女孩子想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是我朋友的女儿,各方面都挺不错的,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多跟人家聊一聊】 
 
【母上大人】向你推荐了联系人【裴旖】 
 
顾青檀瞬间愣住了,母亲这是要安排他相亲? 
 
不想上班就早点结婚? 
 
釜底抽薪,您竟然也来这一招!真是绝了! 
 
那望舒她怎么办,自己将她置于何地?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她去相亲了,那自己心里一定别扭死了。 
 
想着能拖一会是一会,顾青檀无奈回复道,【等您晚上回家再说吧!】 
 
发完之后,他心里马上开始思考起破局的方法。 
 
相亲嘛,不成功也太正常了。 
 
【母上:可以】 
 
另一边,顾兰芝放下了手机,轻轻笑了起来,反正儿子又逃不掉。 
 
他总归是要回家的。 
 
出了公司,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里面和外面就像是两个世界。 
 
七月份的扬州依旧被炙热的阳光所覆盖着,天地就像洪炉一样,“烤”验着在其中努力奋斗的人们。 
 
在这样的天气下工作,能有一台电风扇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顾青檀轻声感慨了一句“真热啊”,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叫他的名字。 
 
“青檀。” 
 
循声望去,然后就在大厦前的停车场,见到了他此时最想见的人。 
 
穿着黑色制服套裙的夏望舒,她就站在明媚的阳光里,静静地等候着他。 
 
顾青檀十分惊讶,“望舒,你为什么在这儿,等我吗?等多长时间了?” 
 
她摇摇头,“也没多久吧……我,我有事想要问你!” 
 
没多久是多久? 
 
顾青檀只知道她柔软的发丝已经湿淋淋地贴在了额头上,看得他一阵心疼,同时后悔不已,要是知道她在大太阳底下等着,自己就早一点出来了。 
 
他快步向她走去,两颗久违的心也越靠越近。 
 
“有什么事,上了车再说吧。”顾青檀指了指她身后的迈巴赫,“车上有空调。” 
 
这辆车子是公司配给母亲的,但是一直归他使用。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听到你的回答我就走……” 
 
“上车。”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夏望舒也只好打开车门坐进去,乖巧的坐在副驾驶上。 
 
上车后,顾青檀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车载空调。 
 
豪车的密封性很好,但是也不会一直保持常温,因此车内的温度并不比外面好多少,需要过上一会才能凉快起来。 
 
“擦擦汗吧。”他贴心的递给她一包湿纸巾。 
 
“谢谢。”夏望舒低声道谢。 
 
额头与清凉的湿纸巾接触,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然而,擦了一下之后才发现,自己脸上的妆已经热脱了。 
 
她抿了抿嘴唇,那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真是丢死了人……想到这里,夏望舒难为情的别过脸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要被开除的消息之后,她整个人就像着了魔,魂不守舍,不顾一切地想要来见他。 
 
也许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坐在真皮座椅上,凝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种深深的卑微和感无力感,涌上了夏望舒的心头。 
 
她总觉得自己在面对男友的时候缺乏底气,明明自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却时常在男朋友面前感到自卑。 
 
他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而且家境富裕,自己家的条件远不如他家,算是高攀了。 
 
可是,如果命运不单单赋予我美貌,而是伴之以财富,那我也可以送给你昂贵的礼物,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 
 
让你永远离不开我,就像是我现在离不开你一样。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这样安排,他偏偏将我们分成了两个阶层的人。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即便如此,还是想要来见你。 
 
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正在她患得患失的时候,顾青檀正想埋怨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明明还有很多种方式,但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于是便强行忍住了,他只是道,“快把外套脱了吧。”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暧昧。 
 
她抿了抿唇,顺从地把外套脱掉,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洗的干净的白色衬衫,薄汗轻衣透,她却无法和羞而走。 
 
顾青檀感知到了她情绪在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看得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于是体贴地岔开了话题。 
 
“还没午饭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夏望舒本来想拒绝,可她现在心里很乱,情绪莫名有些低落,却又很想跟他呆在一起。 
 
她喉咙干涩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半开玩笑道,“扬州可没有这家餐厅。” 
 
这个笑话真的很冷,但夏望舒还是勉强给他扯出了一个笑容。 
 
“西餐,日料,还是淮扬菜?天热死了,肯定能不吃川菜……”顾青檀一边闲聊似的询问,一边细心地观察着她细微处的表情变化。 
 
夏望舒刚想说吃淮扬菜就可以,顾青檀就心有灵犀般知道了她的想法一样,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们去狮子楼。” 
 
她心中一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青檀他一直都是这么贴心,他对自己一直很好很好。 
 
自己真的不应该把他给弄丢了的 
 
顾青檀笑了笑,望舒她其实也并不怎么擅长隐瞒自己的心思,不高兴的时候琼鼻会微微皱一下,开心的时候眼底的欢欣雀跃都快满溢出来了,简单易懂。 
 
车子缓缓发动,载着熟悉又陌生的两人驶向远方。 
 
路上,夏望舒轻声地对他说,“青檀,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顾青檀愣了一下,装傻道,“现在?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吃饭吗?” 
 
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 
 
回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没有他的生活,不,那根本不能称得上是生活,夏望舒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忽然就红了眼圈,没有流眼泪,只是怔怔的盯着他。 
 
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但也会耐不住寂寞和悲伤如春潮般袭来。 
 
青檀,现在的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快乐的日子呢?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青檀,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一脸难过,“如果我我自作多情了,只要,只要,你说你不爱我了,我立刻下车,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你说啊!” 
 
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说不会的,他一定是爱自己的,他一定对自己还存有爱情。 
 
夏望舒心甘情愿的低头,以自己最后的尊严发起一场逼宫,她隐隐有种预感,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就要彻底失去他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顾青檀把车稳稳停在路边,定定的注视着她的美眸, 
 
看着他眼里满是自己倒影,夏望舒竟觉得有种病态的满足感,他的眼里就应该只有自己才对。 
 
“我爱你。”顾青檀坦然道。 
 
那一瞬间,夏望舒还以为是现实是一场美梦,不然为什么事情会这么顺利。 
 
她惊讶到唇瓣无意识地微张,露出了一点洁白的贝齿。 
 
呆呆的,傻傻的,非常诱人。 
 
顾青檀的喉头蠕动了一下,视线一直黏在女友樱色的唇上无法挪开,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前倾,越靠越近。 
 
两人情不自禁的吻在了一起。 
 
夏望舒死死地用胳膊搂紧了他的脖子,像是怕再把他弄丢了般舍不得放手。 
 
有时候,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久别重逢。 
 
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 
 
因为太久没有亲热,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吻得忘乎所以。 
 
良久,两人方才喘息着分开。 
 
夏望舒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缺氧,大脑一片空白。 
 
顾青檀则要轻松一点,他伸手解开了两人的安全带,方便更好的拥抱她。 
 
随后他像以前一样,搂着女友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了女友,与她十指相扣。 
 
而夏望舒把额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面,深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鼓鼓的胸脯几乎要完全贴在了他的胳膊,十分香艳。 
 
夏望舒的身材十分完美,纤腰盈盈不堪一握,显得十分纤细。身上穿的制服又是修身款的,窄裙收得紧,十分显身材,把她那安产型的翘臀凸显的更加浑圆。 
 
两人继续亲热,顾青檀隔着白衬衫揉了一下她胸前的那团柔软。 
 
男人就是这样,接吻的时候总觉得手无处安放,不自觉的会想要抚摸爱人。 
 
这是一个本能的正常行为。 
 
他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好像又变大了?” 
 
这就是耍流氓了。 
 
夏望舒白了他一眼,媚眼如丝,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是你好久没见她了吧。” 
 
“是这样吗?” 
 
顾青檀的手慢慢伸进去,夏望舒的身子随之开始发热发烫。 
 
另一只手缓缓缓缓往下,最后放在了女友的丝袜大腿上。 
 
夏望舒马上用大腿把他使坏的手给夹住,让他动弹不得。 
 
“不要,别在车上……”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的,现在还是白天,马路上,车来车往……” 
 
闻言,夏望舒渐渐放松了下来,慢慢的松开了大腿。 
 
顾青檀果然守信,手指只是在她的大腿上来回摩挲滑动着,感受着黑丝那丝滑的手感,并没有深入。 
 
她轻轻咬住了下唇,因为如果不这样忍住的话,自己大概就要发出很难为情的声音来了。 
 
阔别数月,她的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更敏感了。 
 
只是亲亲摸摸,就有些情不自禁,身体好像是化成了水一样,软成一滩。 
 
顾青檀则是感叹,女友的身子是真的很敏感啊。 
 
那就到此为止吧,再玩就不用吃饭了。 
 
他笑了笑,默默收回了手指,夏望舒则难耐的扭动了下身体,似乎有些欲求不满。 
 
这人,明明已经自己快要登上山巅,他却半途而废了,还要拉着自己一起下山! 
 
“坏人!”她竟然恼羞成怒,“就会欺负我。” 
 
他言笑晏晏,“你是我的老婆呀,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 
 
夏望舒轻哼一声,“谁知道呢,你这个大少爷要换个新的女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本是无心之言,说完之后,夏望舒却兀自沉默下来。 
 
事实如此,男朋友虽然一直对自己很宠溺,但是换掉自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比自己更优秀的女人,还有很多。 
 
不对等的爱情,给她带来了深深的危机感,还有过分的患得患失。 
 
她忍不住的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方向去考虑,越想越觉得心酸难过。 
 
“青檀,你告诉我,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跟其他女孩子发生什么进展……” 
 
“正好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顾青檀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你先别急。” 
 
“嗯。”她轻轻点头。 
 
他如实相告,“我妈打算安排我去相亲。” 
 
夏望舒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座椅上。 
 
男朋友背着自己去相亲的话,已经算是背叛的程度了吧。 
 
“还有呢?” 
 
她觉得现在还不是自己该哭的时候。 
 
顾青檀笑了笑,心里十分满意,语气带一点调笑的意味,“变成熟了啊,还以为你会马上爬起来咬我。” 
 
夏望舒偏过头瞪了故意的逗她男朋友一眼,却根本毫无威慑力。 
 
她冷笑道,“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咬死你算啦!”说罢,一口便咬在顾青檀的手背上。 
 
“让你故意气我!都怪你!” 
 
夏望舒把男朋友的手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蹭,有些心疼。 
 
“是是是,都怪我。” 
 
顾青檀则是面对面地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 
 
两个人一起坐在驾驶坐上。 
 
他的手放在女友的小蛮腰上,解开两颗扣子,伸进她的衬衫里面,用手指触摸着她的凝脂玉肌。 
 
女友的酥胸太过诱人,光是抱着闻着那撩人的香气,他就有些受不了。 
 
夏望舒也感觉到了两腿之间他的坚挺,他的欲求。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还有正事呢。 
 
虽然男友已经保证只是去走个过场而已,绝不会移情别恋,但她还是觉得委屈。 
 
“所以呢,即便是心里不情不愿,你还是要去?” 
 
顾青檀轻叹一声,“对方是我母亲的好朋友,如果不去的话,她可能会以为我看不上她女儿,这样的话,母亲那边会很难做……” 
 
“哼,那我就不重要了?” 
 
“你也不想想,有了女朋友还去相亲,这样把我置于何地?” 
 
她非常不满,“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这种蠢问题还需要问吗?” 
 
顾青檀耐心地跟她解释,“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要是为了你,不考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家人,无视她们的感受……这样混账的我,还值得你喜欢吗?” 
 
他温声道,“望舒,要知道,你将来也要成为我的家人呀。” 
 
夏望舒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自己之所以喜欢他,就是因为他的这一点。 
 
而且,刚才那是他的承诺吧! 
 
她又想起了,他之前就承诺过说以后会娶自己为妻,而且即使在生气,也从来没主动提过分手,每次是自己先提的……现在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既然心里底气,也有了愧疚,夏望舒也就看开了,想着算了,这次就原谅他好了,就当是扯平了。 
 
自己跟他几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上只见一面的考验? 
 
她娇嗔道,“喜欢上你这个臭妈宝男,算本姑娘自认倒霉!”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他去了。 
 
“你要是敢移情别恋,我就咬死你……” 
 
虽然她的声音低低的,嗓音软软的,像是撒娇,但是说出的话却很凶。 
 
“还有,只此一次,往后你要跟你妈妈把一切说清楚,让她别在给你安排相亲了……既然你能跟我讲道理,那你也应该能跟你妈妈讲道理吧;你能体谅她的难处,她当然也应该体谅你……” 
 
“我会的。” 
 
顾青檀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老婆,给我一点时间。” 
 
“嗯,当然可以。” 
 
夏望舒也不想逼他太紧。 
 
既然他可以为了母亲说服女友,自然也可以为了她跟母亲据理力争。 
 
只不过不是现在,要等他有可以独立的资本。 
 
不然一边花着母亲的钱,一边却惹她生气,是否有点不配为人子? 
 
接下来,他可能会选择先创业再谈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