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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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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奴劣主

第五章 恶奴劣主

  精舍内只点了一根红烛,李昂蜷着身缩在御榻一角,双目无神。

 

  仇士良在御座前站定,下巴微微抬起,放在案上的蜡烛光焰闪动,映出他腰带上镶嵌的蓝田玉,整张面孔却笼罩在阴影中。

 

  “启奏圣上,”仇士良尖声道:“今日朝中有乱党谋逆,幸得历代先皇在天之灵保佑,奴才已率神策军讨平乱党,特来向圣上贺喜。”

 

  李昂喉咙动了一下,哑声道:“宰相呢?”

 

  “宰相王涯、李训、舒元舆等人作乱,已然下狱。”

 

  李昂脸色愈发苍白,“王……王涯也谋反了吗?”

 

  “禀圣上。”后面那名朱袍官员躬身道:“臣奉命审理此案,今日在金吾仗院审讯时,王涯已自承其罪,人证俱在,实无可辩。”

 

  “你,你是……”

 

  那官员腰身躬得越发低了,恭敬地说道:“臣推事院副使,来俊臣。”

 

  仇士良丢出一叠纸,“这是王涯亲笔所写的供辩,请圣上过目。”

 

  纸张落在身上,李昂像被蝎子蛰到一样打了个哆嗦。

 

  良久李昂才拿起一页,看到上面零乱的字迹,鼻中一酸,怔怔垂下泪来。

 

  仇士良脸上的横肉绷紧,尖声道:“王涯已然供认,他与李训、韩约、李孝本、舒元舆、罗立言、王璠、郭行余等人合谋,欲尽诛吾辈,行大逆之事,共推李训为帝——敢问圣上,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昂眼泪愈下愈多,最后他捏紧手中的纸张,咬牙说道:“既如此,罪不容诛!”

 

  仇士良狞然一笑,“崔翰林!”

 

  翰林学士崔慎由上前道:“臣在。”

 

  “皇上的圣谕你都听到了?”

 

  “是。”

 

  “拟诏的事就交给你了。”

 

  崔慎由沉默移时,拱手道:“谨遵圣谕。”

 

  案上已经备好笔墨,崔慎由提起笔,平常一挥而就的诏书,此时写得艰难无比。

 

  良久,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正待请皇上过目,却被仇士良劈手夺过,大模大样地看了起来。

 

  李昂宛如泥塑木雕,一言不发。

 

  “圣上怕是还没吃东西吧。”鱼弘志轻声细语地说道,一边将随身携带的食盒放在案上,从里面取出一碗羹,一碟蛤蜊和几样精致的小菜。

 

  “这都是圣上平日爱吃的,食盒下用炭焐着,眼下还热着……”

 

  鱼弘志将一双象牙箸摆好,然后又取出一壶酒。

 

  李昂脸色大变,一时间连牙关都不禁“格格”作响。

 

  鱼弘志筛了一盏酒,自己饮了,然后取出一双银箸,将每一样菜都试吃了一口,这才垂手道:“请圣上慢用。”

 

  李昂额头隐隐见汗,即使腹中饥馁,却毫无食欲,只看着这个笑语如常的旧日心腹,眼中满是惧意。他很想问问鱼弘志为何背叛自己,却又没胆子开口。

 

  他只能庆幸对方带来的不是鸩酒,而即便是鸩酒,自己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自己的踌躇满志,早已经一败涂地……

 

  鱼弘志毫无尴尬之色,取出一条帕子抹了抹几案,像往日一样伺候得殷勤周到。

 

  仇士良冷冷哼了一声,将拟好的诏书卷起来,塞进袖中,“朝中乱党尚多,老奴还得替圣上分忧,派人捕拿处置,先请告退。”

 

  说着一摆手,“走了。”

 

  来俊臣、崔慎由施礼退下,仇士良大摇大摆走到门口,鱼弘志却道:“仇公先走一步,小的还有几句话想对圣上说。”

 

  仇士良皱眉道:“有什么话要背着人说的?难道你还能再换条船不成?”

 

  “仇公说的是,小的已无回头路可走,只能与仇公同舟共济。只是伺候圣上多年,如今……有几句心里话不得不说,让仇公见笑了。”

 

  “俗气!”仇士良扶着玉带拂袖而去。

 

  鱼弘志掩上阁门,然后回身笑道:“圣上想必对奴才恨到骨子里了吧?”

 

  李昂还没开口,便见这位昔日的心腹走到案旁,像施礼一样躬下身,然后张开口,“呸!呸!呸!”朝案上的菜肴羹汤挨个吐了一遍。

 

  在李昂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鱼弘志直起腰,笑道:“实不相瞒,奴才对你这个狗屎一般的圣上,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摇曳的灯火下,鱼弘志狰狞的笑容犹如恶鬼,咬着白森森的齿尖道:“你是我见过最自私、最胆小、最愚蠢、最可笑、最混账的狗东西!”

 

  “你一个奴婢生的贱种,被咱家扶携着当了皇帝,却没有半分感激,反而天天想诛尽我们这些阉奴。老田背叛王爷,给你当走狗,事还未成,你就急着要杀了他吃肉。朝廷宰相给你卖命,一出事你立马落井下石,唯恐牵连到你。绛王李悟是你亲叔父,你皇兄一死,因为有人想拥立绛王,你就暗中授意王枢密使杀掉他。被太真公主拦下,你又恨上了太真公主——你还要脸吗?”

 

  “光王李怡沉默寡言,你觉得他居心难测,猜忌万分。李博陆名高威重,你更是不放心。你怕郡王、怕卫公、怕太真公主,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怕!生怕他立了太子,会被人唆使,抢了你的皇位!你向郑覃求亲,结果人家宁肯把孙女嫁给崔家一个九品的小官,也不肯当什么太子妃!你还有脸说‘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为什么不肯,因为你自己儿子被人毒死,你连个屁都不放!儿子一死,你拿着太子之位,一会儿说安王,一会儿说陈王,挑动自家的兄弟子侄内装——你除了自己,还信得过谁?”

 

  鱼弘志怪笑道:“也许你就信得过那个杨妃吧?她跟你那么久,可别说皇后了,你连个贵妃的名号都不舍得给她……”

 

  李昂终于作声,“你……你住口!”

 

  “啧啧,总算是开口了。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你在乎的,也就一个杨妃了?哈哈哈!”鱼弘志放声大笑,“杨妃那身子又软又滑,一身白馥馥的美肉,就跟棉团一样……拿来暖脚正合适。”

 

  李昂眼都红了,“你……你个阉狗……”

 

  “哎呦,你是看不起我?”鱼弘志尖声笑道:“待会儿咱家就把她叫来,在皇上的龙椅上好生用了她。”

 

  李昂再也忍耐不住,爬起身骈指喝道:“你个该死的阉——”

 

  “啪!”

 

  一声脆响。鱼弘志一个耳光抽过去,李昂捂住面孔,当时就懵了。

 

  鱼弘志横眉竖目,“狗东西,这会儿还敢跟我炸翅?”

 

  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揪住李昂,劈头盖脸一通猛抽,一边打一边喝骂道:“你那点子龌龊心思,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你原本对佛门刮尽天下之财深怀忌恨,被窥基拿密宗法门一诱,立马改了脸色,几乎要拜他为师,只盼着他用秘法给太真公主灌顶,好遂了你的意。你垂涎太真公主的身子,又恨上了姓程的,一门心思想杀死他。满肚子龌龊不堪的心思,还要在人前装圣君!”

 

  李昂挣扎着,狼狈叫道:“住……住手……哎哟……”

 

  “好色无胆,好权无能,”鱼弘志一巴掌将李昂抽得趴到御榻上,喝骂道:“就你这等狗屎货色,偏偏我还要净身给你当奴才!”

 

  鱼弘志越说越恼,他解开衣带,褪下裤子,当着李昂的面,赤裸出残缺的下身,拍着胯下叫道:“咱家就算割了,也比你像个爷儿们!”

 

  李昂捂着脸,瑟缩在榻角,一声也不敢吭。

 

  “看见你的怂样我就来气!”鱼弘志恶狠狠道:“把头抬起来!咱家今日便尿你一脸,让你对着老子的尿照照!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哗哗哗……”

 

  尿液在案上飞溅,将蛤蜊、菜肴、酒水浇得七零八落。

 

  李昂面色惨白,几滴尿液溅在龙袍上,也不敢擦拭。

 

  鱼弘志终究尿不远,一泡尿撒完,没尿到李昂身上多少,反流得自己两腿都是,他咯咯笑了两声,“也罢,一会儿就让杨妃用她的檀口香舌,给咱家舔舐干净。”

 

  鱼弘志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慢悠悠道:“我已经命人请太后回宫,让儿郎们把她扒光了,好生审理一番,看她下面是个什么模样,怎么生出你这个狗东西。对了,还有安乐,那丫头生得花枝一般,可惜跟你一母同胞,少不得还没出阁,就被咱家折了她的花枝,挑了她的花蕊,掐了她的花骨朵儿,哈哈哈哈……”

 

  看着面无人色的李昂,鱼弘志愈发得意,怪笑着离开。

 

  吊桥“轧轧”升起,不多时,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那间精舍仿佛被人遗弃一般,孤零零矗立在峰顶。

 

  李昂失魂落魄地趴在御榻上,被抽肿的面孔火辣辣的作痛。

 

  烛上的火焰晃动着,忽然李昂眼角一花,不知何时,烛侧多了一个身影。

 

  一支凤头金簪伸来,用簪尖拨了拨烛焰结出的灯花,略显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明亮起来。

 

  李昂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不禁骇然变色。

 

  杨玉环将金簪插回髻上,然后一双玉手放在胸前,右手抱着左手四指,虎口相对,结成太极法印。

 

  她微微低下头,闭目低诵道:“奏启三清三境天尊,昊天玉皇上帝,帝父帝母,至圣至真,天地水阳,道德众圣,十方应感,一切真灵,恭望洪慈,洞回渊鉴。”

 

  轻扬悦耳的声音仿佛透过精舍,穿过秘阁,一直传到三十三天之上,玉皇大帝所在的灵霄宝殿中。

 

  “伏愿玉帝功德,大能救度于众生;凡俗罪愆,深敢归投于洪造。”

 

  “既极称扬之力,复伸忏谢之诚,谅沐慈悲,特垂赦宥。”

 

  “罪福之缘,可得明了;障碍之因,悉皆断除。保命度灾,延祥集福……”

 

  祈求玉皇宥罪赐福的经文声仍在精舍内回荡,灯下已是芳踪杳然。

 

  李昂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家奴猖狂的羞辱之下,出现了幻觉。

 

  他只知道,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毫不见外地对他颐指气使,娇嗔薄怒,摆出姑姑教训侄儿的架式,而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他投来一眼,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李昂不知不觉将手指放在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噬咬着。

 

  ◇    ◇    ◇

 

  “窥基大师是佛门正法!”

 

  几名僧人立在大慈恩寺的寺门前,振臂高呼。

 

  “阿弥陀佛!”释特昧普宣了声佛号,宝相庄严地说道:“窥基背弃我佛,堕入魔道,这些同门都是见证!”

 

  释特昧普往身后跟随而来的僧众一指,厉声道:“尔等受窥基所骗,死到临头,还不知省悟吗?”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我大慈恩寺数千僧众上下一心,绝不相信窥基大师会背弃我佛!”

 

  “没有窥基大师的吩咐,本寺不许任何人入内!”

 

  释特昧普森然道:“尔等莫非也堕入了魔道?”

 

  争执间,三座大门忽然同时打开,大慈恩寺的僧人们手持棍棒,黑压压一片从寺门涌出。最前面一排僧人光头上点着香疤,灰色的僧袍褪下半幅,在寒风中露出精壮的手臂和半边胸膛,神情坚毅无比。

 

  “佛祖在上!我大慈恩寺弟子今日要为佛祖斩妖除魔,撼卫佛祖的荣耀!”

 

  “佛祖虔诚的信徒们!无论你们是僧人还是凡俗!卫佛匡法,就在今日!”

 

  “佛光普照!功德无量!”

 

  “传檄十方丛林各寺!同赴宣平坊!诛杀佛门公敌!”

 

  “光荣归于佛祖!”

 

  那些僧人一边沿途招唤佛门信徒,一边派人前往各寺召集人手,一路高呼不绝,举刀执棒,气势汹汹杀向宣平坊。

 

  释特昧普板起面孔。窥基出身勋贵,少时代替唐国先皇出家,研习佛法,身份非同小可。以大孚灵鹫寺为首的十方丛林对其刻意栽培,可以说与沮渠二世大师同出一系,都是不拾一世大师所传摩法宗的嫡脉。

 

  直到沮渠二世大师坐床之后,窥基一反常态,突然对密宗法门产生异乎寻常的兴趣,邀请附庸于大孚灵鹫寺的蕃密大师前来讲经说法。释特昧普趁此机会,在长安各寺传扬蕃密法门,排挤掉原有的东密一系。

 

  也是在窥基的鼎力支持下,释特昧普以密宗法王的身份,得到唐国朝廷的承认,又通过贿赂仇士良,成为主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功德使。最终鸠占鹊巢,占据了东密的祖庭青龙寺。

 

  此番窥基远遁,释特昧普原想着重施青龙寺的故技,一举拿下执唐国诸寺牛耳的大慈恩寺。谁成想,窥基在大慈恩寺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即使窥基背叛佛门证据确凿,众口一辞,依然有大批僧人站在窥基一边。

 

  更让释特昧普恼火的是,自己此番的臂助,净念那厮竟然在关键时候避不出面。没有净念这位沮渠大师的亲传弟子,十方丛林红衣大德挺身响应,自己的夺寺大计一开始就碰了壁。

 

  说到底,自己在大慈恩寺的根基,终究比不过窥基数十年的经营。

 

  大慈恩寺在长安城声望极高,在那些僧人呼喊下,不时有佛门信徒从家中出来,追随众僧前往宣平坊除妖。而更多的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市井恶少,地痞无赖,看到今日城中的乱象,早已心痒难搔,只是心存畏惧,一时不敢露头。此时纷纷跳了出来,喊着“护我佛法”,在其中上蹿下跳,寻找机会。

 

  一路赶到宣平坊,随行者已经浩浩荡荡。成千上万的僧俗高呼斩妖除魔,诛灭佛门公敌,声势之大,连今日破家无数的内侍诸宦路上遇见,都勒马避让。

 

  人流还在坊外,喊杀声已经传进坊内。

 

  在厢房等了许久的敖润一跃而起,抓起外袍冲到庭间。

 

  看到阶上负手而立的贾文和,敖润松了口气,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贾先生,外面那些和尚来了!”

 

  贾文和点了点头,“你召集外面的军士和诸国护卫,先过去阻一阻。记住,不得动手,更不得见血。拿出你的手段,牢牢拖住他们。”

 

  “明白!”敖润把佩刀、铁弓往地上一扔,领命而去。

 

  “祁远,”贾文和道:“法云寺那边交给你了。”

 

  祁远拱手道:“贾先生放心!我都准备停当了。”

 

  “张恽,伤者和内宅女眷如何?”

 

  “已经安置好了。”张恽道:“石家专门让出一幢楼,里外周全。”

 

  “任宏。”

 

  “在!”任宏抱拳上前。

 

  “这回要看你的了。”

 

  任宏挺胸敬了一礼,“明白!”

 

  “铁堂主。”

 

  “在呢!在呢!”铁中宝拍着胸口道:“都记住了!有话你直管吩咐!”

 

  “看着高智商些。免得他嘴快出事。”

 

  铁中宝胸膛拍得“梆梆”响,“包在我老铁身上!”

 

  “郑宾,你们守好门户。”

 

  郑宾抱拳道:“是!”

 

  “那我呢?”一个不满的声音说道,却是中行说。

 

  “正要仰仗中行大珰之力。”贾文和肃然道:“主公对内宅诸眷视若珍宝,如今主公不在,此间要事,莫过于此。只靠一个张恽,贾某放心不下。还请中行大珰带伤照应一二。”

 

  中行说原本一脸不忿,觉得自己这个内宅总管被排除在外,受了冷落,闻言颜色稍霁,撇着嘴道:“我就说张恽那厮指望不上。瞧瞧,还得咱家吧!”

 

  说着他双袖一拂,大摇大摆往内宅走去,一边喝道:“姓吕的!你往哪儿跑呢?贱皮子又痒了是吧?”

 

  “唿喇”的一声,吕雉将一团刚洗的衣服甩到他脸上,转身就走。

 

  贾文和淡定地回过头,“南将军,窥基亡我之心不死,此番若有动荡,皆因他起,还请将军在卫公面前分说一二。”

 

  南霁云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省得。”

 

  大慈恩寺僧人高呼口号,杀气腾腾冲进宣平坊,在街口的大槐树旁,被一队神策军挡住。

 

  这些神策军还是张承业与仇从广当初带来的,已经在程宅外守了两天,一直没有轮班,宫中事变,天寒地冻,早已人心惶惶。加上两边领头的都一去不返,心里更是没底。

 

  敖润拍着胸口许诺重赏,这些军士才勉强列成队形。但看到声势浩大的诛魔队伍,还没近前,军士们便生出退意。

 

  童贯壮着胆子上前,尖声道:“前面乃是程侯私宅,尔等不得惊扰!”

 

  一名僧人大步而出,厉声喝道:“杀的就是程贼!”说着一把揪住童贯的衣襟,把他甩开数步。

 

  “且慢!”一名身着汉国公服的雄壮官吏上前,张开双臂叫道:“我乃汉国治礼郎敖某!奉天子之命,出使贵国!今日……”

 

  刚说一半,那个敖某“扑嗵”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他一手捂着额头,一边瞪大眼睛,指着那名僧人,惊怒地颤声说道:“你……你为何敢袭击本汉使!”

 

  那僧人怔了半晌,随即勃然大怒,“好贼子!今日我便为佛祖打杀了你这无赖狗才!”

 

  没等他举棒,一群服色各异的护卫便拥上前去,围住遭到恶僧偷袭,倒地不起的汉国使者,叫嚷着要找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来评理,双方七嘴八舌,推搡起来。

 

  眼看恶斗一触即发,旁边“咣铛”一声震响,法云尼寺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踹开,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脸蒙黑巾,背着一只巨大的包裹冲了出来。

 

  后面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有贼啊——抢钱啦——”

 

  一个黄脸汉子哭天抹泪地奔出来,叫道:“快拦住他……”

 

  接着一股腥风卷起,一名牛高马大的兽头壮汉狂奔而出,他遍体鬃毛,面带青斑,却是一名兽蛮人。

 

  那兽蛮人扑上去拽住包裹,拉扯着不让走。

 

  小胖子拔出一柄小刀,比划着叫道:“快滚开!再啰嗦,我就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兽蛮壮汉死死拽住包裹,臂上鬃毛根根乍起,用雷霆般的吼声道:“平白闯入寺中抢钱,长安城还有王法吗?”

 

  “屁的王法!”小胖子扯着喉咙叫道:“宫里大乱,金吾卫全都死光光了!长安城全是咱们游侠儿的天下!别说抢你俩钱,就是杀人放火也没人管啊!”

 

  小胖子一边说一边跳起身,对着那兽蛮人拳打脚踢。那兽蛮人似乎当惯了奴仆,没有了野性,虽然又高又壮,体态凶狞,却光挨打不敢还手。

 

  那黄脸汉子更是窝囊,见那无赖手里有刀,连靠近都不敢,只转着圈拍膝跺地,哭诉寺内被人抢劫,求各位佛门信徒施以援手。

 

  可惜一众佛门高僧身有要事,无暇分心,跟来的众人大都只顾着围成一圈看热闹。有心帮忙的,天天吃素念经,看着那小胖子手里的刀便先怯了三分。那汉子哭诉不绝,却无一人站出来。

 

  摸清这帮乌合之众的底细,祁远心下愈发笃定,对贾先生更是多添了三分佩服。眼看火候已到,他哭声一尖,“佛爷啊,你睁睁眼吧……”

 

  话音刚落,“呲啦”一声,包裹被撕开半边,里面的钱铢雨点般甩了一地。掉落的不光是铜铢,还掺杂着白闪闪的银铢,甚至黄澄澄的金铢,满地乱滚。

 

  人群轰然一声,当即把阿弥陀佛、如来观音、菩萨金刚、佛门公敌……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无数手掌伸来,争相捡拾落地的钱铢。

 

  那小胖子钻进人群,一边泥鳅般乱蹿,一边大喊大叫,散落的钱铢从撕碎的包裹里“哗哗”直往下掉,所过之外,人人为之发狂。

 

  混乱中,坊门处一名车夫打扮的汉子大叫道:“刚有人抢了青龙寺!光金铢就抢了几万枚!京师各处衙门都被砸了,金吾卫全死光了!压根就没人管啊!”

 

  “兄弟们,发财的时候到啦!”

 

  “什么王法?拳头大就是王法!”

 

  “外面各坊都在抢呢,手快有,手慢无啊!”

 

  “庙里有的是钱!抢那帮秃驴去!”

 

  “千载难逢!天官赐福啊!”

 

  大慈恩寺的僧人一路呼喊,召集各寺同门,引来百姓极多,其中倒有一大半是城中恶少,此时被人一煽动,就像在火药桶里点了颗火星,立刻引爆了众人的贪念。

 

  眼看前路有神策军和一帮护卫挡着,人群叫嚣几句,便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轰然四散,蹿进各坊寻找目标。

 

  跟着大慈恩寺僧人同来的十方丛林僧众脸色大变,这要是被人群冲进寺内大肆抢掠,各家寺庙少不得要遭场大劫。原本的杀气腾腾,顿时弱了几分声势。除了大慈恩寺的僧众之外,其他各寺的僧人都暗中打起了退堂鼓,毕竟诛灭佛门公敌是大家的事,各寺的庙产安危,可是各家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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