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风控,本站老域名全部不能访问,请记住最新发布页www.naimao.top

首页

>

六朝燕歌行

>

第三章 单传独苗

第三章 单传独苗

  正月十七,未时。

 

  大明宫。丹凤门。

 

  戒备森严的大明宫此时宫门洞开,大批神策军如林而立,虎视眈眈。

 

  不时有白衣黄衫的内侍领着军士从宫中纵骑而出,声如奔雷。紧接着,又有一队锦衣华服的男女披枷带锁,被人押着带过长街,送往左右金吾仗院。

 

  沿途哭声响成一片,夹杂着内侍尖厉的喝骂声、训斥声,囚徒们的乞求声、讨饶声,马匹的嘶鸣声……惹得人心惊肉跳。

 

  自午时开始,从各坊捉拿来的乱党便络绎不绝,不时有身着朱紫的高官沦为囚徒,连其家眷一并被捉,或是送入左右神策军中,或者押往左右金吾仗院,踏上血迹斑斑的禁宫御道。

 

  宰相王涯的孙子王显也在其中,这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此时风采全无,颈中和脚上拖着沉甸甸的锁链,面无人色地一步一捱,蹒跚而行。

 

  一名身着黄衫的内侍策骑过来,不由分说地扬起马鞭猛抽一记,“死贼囚!磨磨蹭蹭作甚!”

 

  王显被马鞍抽在脸上,顿时一声惨叫,眼角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眼前的景物瞬间蒙上一层血红色。

 

  “该死的贼囚!快着些!”

 

  那黄衫内侍挥鞭挨个抽去,催促这些乱党家眷加快步子。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响起,两名内侍纵马驶过,兴奋地叫道:“拿到了!拿到了!”

 

  一队耀武扬威的神策军骑兵紧跟在后,为首的牙将鞍前捆着一名罪囚,那人穿着一袭布衣,身上绳缠索绑,捆得跟粽子一样,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却是宰相舒元舆。

 

  黄衫内侍满脸羡慕,“哥哥们好本事,抓了个宰相!”

 

  “这厮从安化门逃走,被我们一路追上,逮了回来!”那内侍得意地说道:“姓舒的畏罪潜逃,都不用审!待咱家禀过仇公公,便去抄了他的家!”

 

  “哥哥发财!”

 

  那内侍尖声大笑,“发财!发财!”

 

  紫宸殿前的空地上,跪着一片被抓获的乱党。以往威风凛凛,震慑不法的金吾卫被剥去盔甲,只剩下血迹斑斑的布衣。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官吏被摘去幞头,披头散发,反绑着双手,浑身都是被拷打过的痕迹。

 

  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跪在最西侧,他满口牙齿被生生砸碎,此时一边吐着血水,一边浑身颤抖,连裤裆都湿了一片。

 

  仇士良手持长刀,状如疯魔,从最东首开始,挨个砍杀过去。

 

  人头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在地,一具具无首的尸身仍跪在地上,断颈处鲜血狂喷,汇成一片血泊。

 

  韩约满嘴断齿刺在牙龈内,吸口气便痛得几乎昏厥,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些满地乱滚的人头。

 

  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刚刚经历过一番严刑拷打,被迫招供的“乱党”成员。他原以为那些内侍拿到证据,会将他们先打入死牢,待有司判决之后,再押至独柳树下当众处决,明正典刑。虽然最终逃不过一个死字,到底能苟活几日,起码不用再受刑。

 

  却没想到那位仇公公竟对他们的口供理也不理,直接在宫中大开杀戒,甚至还亲自动手。

 

  一连斩杀十余名乱党,滚滚人头使得那些内侍动作越发熟稔。他们一人扯住死囚的发髻,拽得露出脖颈,另一人一脚踏在死囚背上,迫使其身体前倾,一边拽紧捆在腕上的绳索,向后使力,免得他们挣扎。

 

  两边扯紧,紧接着雪亮的刀光一闪,仇士良手起刀落,那截活生生的脖颈被一刀两段,断口处溅出一篷血雨。

 

  “呯”的一声,滴血的人头被掼在地上,翻滚着停在韩约面前。

 

  韩约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接着头顶的发髻一紧,被人扯住伸出脖颈。

 

  终于轮到自己头上,韩约满心恐惧,口中“呜呜啊啊”地叫着,涕泗交流。他心底还存着最后一丝指望,这只是仇公公在吓唬自己,毕竟自己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是“乱党”的骨干,自己还有用——

 

  身体一轻,仿佛飞了起来,接着便看到满地的血泊朝自己的面孔飞来……

 

  “呯!”

 

  韩约的头颅在血水中滚了几圈,兀自睁着眼睛。

 

  仇士良将韩约的头颅踢到一边,又接着举刀,开始斩杀第二排的乱党。

 

  一阵寒风卷过,仿佛无数冤魂发出呜咽。

 

  仇士良额角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变得又枯又白。他盯着那名引颈就戮的金吾卫,长刀高高举起。

 

  “干爹!”

 

  一名宦官狂奔进来,叫道:“二……二哥……”

 

  长刀停在半空,仇士良一点一点转过头来,嗜血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那名宦官扑上来拜倒,喘着气道:“回干爹,二哥他……受伤了!”

 

  一瞬间,仇士良瞳孔缩得仿佛针尖大小,接着“铛啷”一声,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

 

  片刻后,仇士良发出一声鬼泣般的哭号声,“苍天啊……你可开眼了……”

 

  ◇    ◇    ◇

 

  “我没听错吧?”

 

  程宗扬一脸不敢相信地说道:“有刺客要杀仇亢宗,结果被路过的周飞给救了?”

 

  任宏道:“秦国的徐正使亲历其事,应该错不了。”

 

  “这是怎么说的?”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周飞背后是广源行,广源行跟窥基和李昂勾结,跟仇士良他们不是一伙的啊?”

 

  祁远道:“见风使舵?这也转得太快了吧?”

 

  “周飞没这么机灵,多半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对贾文和苦笑道:“咱们准备得好好的,结果被周飞摘了老大一颗果子——这厮还真有点运气。”

 

  654贾文和道:“宫中如何?”

 

  “消息乱得很,”任宏道:“不过诛宦的事肯定是败了。大明宫内死了几千人,皇城被封,南衙各司的官员、百姓,还有老杜都被关在里头。”

 

  “杜泉在皇城?”程宗扬道:“不会有危险吧?要不要派兄弟们接应?”

 

  “老杜去南衙打探消息,正好赶上封门。他是酒贩,只要不被人盯上,自保应该无虞。”任宏道:“听说各司都被砸了,眼下神策军正在城中大肆拿人,几名当时宰相,还有他们的家眷都被逮进神策军。十六王宅也已经封了坊门,外面有神策军守着,不许出入。”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看样子,宦官已经控制住局面了。”

 

  “不好说。”任宏道:“我各处看着,许多地痞恶少都跃跃欲试,只是事发突然,一时没有动手。”

 

  以往维护京城治安的金吾卫成了乱党,或死或擒,南衙各司也被捣毁,那些地痞恶少突然间失了约束,天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贾文和忽然道:“属下请主公入宫一趟。”

 

  程宗扬一怔,“你以前不是天天都想着拿根绳,把我拴屋里吗?这会儿怎么突然把我往外撵了?宫里还不太平呢。”

 

  “便是此时,请主公联络诸国使节,就窥基行凶之事,向唐廷讨要说法。”

 

  “跟仇士良拉关系?顺便给他一个借口?”程宗扬道:“不过犯上作乱这个借口已经够用了吧?”

 

  “谋逆之事,罪在乱党,行刺汉使,则是唐皇失德。”贾文和道:“主公口气不妨严厉一些。”

 

  “仇士良如同惊弓之鸟,太严厉不会刺激到他吧?”

 

  “仇士良不是蠢人,长安大乱未定,他有求主公之处甚多,绝不会在此时与主公翻脸。”

 

  “明白了。正好叫上徐君房,把周飞抢走的功劳分一大半过来。”

 

  “程上校,”任宏提醒道:“仇亢宗那事还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

 

  “听徐正使说,刺客那一刀,正好伤到仇家这根独苗的命根子……”

 

  ◇    ◇    ◇

 

  “小的被那太监所阻,一时没能脱身,等赶到时,手下已经被周飞杀死。”柴永剑单膝跪地,义愤填膺地说道:“苏执事,都是周飞那贼厮作反,坏了行里的大事!”

 

  苏沙脸色阴郁,“你是说,周飞不但没杀死仇亢宗,反而还救了他?”

 

  “正是!”柴永剑道:“小的怀疑,都是黎锦香那贱人暗地里通风,要不然周飞那贼厮怎会来得这么巧?不是小的多嘴,他们夫妻两个,多半是起了异心!苏执事,你可千万要防着他们啊。”

 

  苏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对谁都不许说!你去吧。”

 

  柴永剑抱拳起身,小心退下。

 

  苏沙在椅中沉默片刻,忽然间哈哈大笑。

 

  屏风后出来一男一女,蒲海云满面堆欢,笑道:“恭喜苏执事,周少主这回临阵倒戈,堪称神来之笔!此番唐国事变,广源行非但无过,反而把最扎实的一桩功劳,给结结实实捞到手里,恭喜恭喜。”

 

  苏沙满脸放光,大笑道:“这都是锦香的功劳!临机一变,不光使我广源行洗清了乱党的嫌疑,还于生死之际救下仇士良的独苗!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当初严庞两位执事说得没错,锦香果然才智过人!是我广源行一朵名花!”

 

  黎锦香道:“只怕柴宗主事后得知原委,会怨恨奴家。”

 

  “姓柴的算什么东西?无非是我广源行的一条狗而已。”苏沙不屑地说道:“拿他当刀使,那是看得起他!至于有什么怨恨,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

 

  苏沙站起身,边走边道:“李宏这回处置失宜,将来论责定然逃脱不得。李宏一倒,姓柴的一条无主的野狗,只求着有人收留便千恩万谢。既然你管着凉州盟,便把他们夫妻拨到你手下,也好管教。”

 

  苏沙笑道:“到时便是让他喝你的洗脚水,姓柴的也如饮甘露。”

 

  黎锦香垂下眼睛,“苏执事说笑了。”

 

  蒲海云笑道:“大伙儿分头押注,不成想苏执事一把骰子掷下去,竟然来了个通杀。佩服佩服。”

 

  苏沙愈发得意,“仇公公那边的功劳算是捞到手了,还有一位,”说着他压低声音,“你和周飞,还有那位程侯,以前都是见过的,若是有机会,不妨多亲近亲近。”

 

  黎锦香抬起眼睛,目光蓦然一凛。

 

  苏沙干笑道:“我知道姓程的那厮生性好色,不过行里生意要紧,只好让你委屈些,跟他虚与委蛇一番……”

 

  黎锦香道:“我嫁过人的。”

 

  “无妨,周少主也是个识大体的。况且……”苏沙摸了摸颊上的须髯,忽然道:“他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    ◇    ◇

 

  周飞是不是喜欢男人,程宗扬不知道,但他联络申服君、徐君房、谢无奕共同致函唐国,揭发窥基行刺汉使,已堕魔道,并且请左街功德使释特昧普亲自作证,立刻引起北司高度重视。

 

  仅仅半个时辰,宫中便即传谕,将窥基与王涯、韩约、李训等人一并列为乱党,发文捉拿。

 

  “乱党与窥基一在内,一在外,两边同时发动,若说他们中间没猫腻,咱家头一个不信!”郄志荣道:“干爹,这帮秃驴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仇士良脸色时阴时晴,自家仅存的独子幸得徐仙师庇佑,被一名路过的江湖好汉救下,可刺客那一刀砍在臀后,千不该万不该,正好伤到阴囊,被送来时,一颗睾丸几乎从伤口流了出来。

 

  若论阴睾手术,唐国大内堪称独步天下,世间不作第二家想。但唐国大内擅长的是摘除,能保证切下来不死,至于这颗关系到仇家子嗣绵延的睾丸能不能保住,连宫里的老手都没把握。

 

  依照他们的说法,这颗睾丸已经受创,若是摘了,至少命能保住。若是勉强缝合,一旦伤势恶化,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仇士良举棋不定,一时想着儿子性命要紧,东西没了就没了,好歹留下一条命,将来也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一时又想着赌一把,万一侥幸痊愈,自己说不定还有抱孙子的一天……

 

  另一名义子道:“干爹,田令孜那厮已经招了,就是他跟窥基勾结,要把咱们全都杀光!那帮秃驴心黑着呢。”

 

  仇士良忽然道:“徐仙长呢?”

 

  众人一怔,郄志荣连忙道:“跟诸国使节已经来了,都在外面呢。”

 

  “请徐仙长进来。”

 

  “光徐仙长?那位程侯……”

 

  仇士良想了想,“还有程侯。”

 

  宫中大乱,敌友难辨,那位身兼汉、宋两国正使的程侯也遭到刺杀,双方是友非敌,在如今的局面下,很有交好的必要。

 

  程宗扬一路入内,望着宫中随处可见的斑驳血迹,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这样的场面自己在晋宫见过,在汉宫见过,此时在唐国的宫廷再次见到,也不算什么意外。相比而言,唐国这场政变的杀戮规模还算小的——就连旁边的徐君房,也在咸阳秦宫见过更血腥更凶残的大场面。

 

  比起其他几朝两军对垒,万矢齐发的规模,唐国这场以甘露为名发动的政变更接近于一场闹剧——几名大臣带着一帮吏从乱哄哄地动手诛宦,被宦官一个反击,便一败涂地,闹呢?简直就是丢脸!

 

  穿过神策军与内侍的重重防护,程宗扬在绫绮殿见到甘露之变的最后赢家: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

 

  比起外面密密麻麻的护卫,仇士良身边的人手出奇得少,只有几名亲信的内侍陪伴,军士们都被隔离在外。

 

  一进门,便闻到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仇亢宗刚用过药,此时趴在一张华丽的象牙榻上,昏昏入睡。

 

  “仇公。”程宗扬拱手为礼。

 

  “程侯。”仇士良双目满是血丝,鬓上多了几缕白发,脸上骄横的肥肉也垮下不少。

 

  “徐仙长,犬子此番能保住性命,皆赖仙长庇护。”仇士良嗓音沙哑,抱拳深施一礼,“仙长的大恩大德,仇某铭记在心,此生此世,不敢稍忘。”

 

  “仇公客气了。”徐君房往榻上瞟了一眼,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仇士良脸色顿变,颤声道:“敢问仙长,犬子此番凶吉如何?”

 

  徐君房摇了摇头,“天意难测,小子岂敢妄言?”

 

  仇士良双腿一屈,作势欲跪,“求仙长指点,千万救小儿一命……”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徐君房连忙扶起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仇公莫急,可还记得前日所得的仙签?”

 

  仇士良惨然道:“咱家方寸已乱……”

 

  “凶星退却吉星临,目下天官赐福星。”徐君房吟道:“久旱忽逢甘露降,尽得桃李满园春——仇公今日渡过此劫,凶星退却,吉星已临,所谓桃李满园,荣华富贵,亦不远矣。”

 

  “吉星?”

 

  徐君房微微一笑,向程宗扬揖手一礼,“程侯吉人天相,运势之盛,世间无匹,堪称福星。”

 

  仇士良脱口道:“咱家怎么听说程侯是扫……”话没说完,他嘴巴一紧,把后面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一派胡言!”徐君房正色道:“程侯秉天地之运势而生,其德犹如日月经行,光被天下!万民可视!一二邪魔之辈百般诋毁,岂能掩程侯君子之德!”

 

  仇士良连连点头,“仙长所言甚是!什么扫把星、夜猫子——都是那帮乱党胡沁,作不得数!只是小儿……”

 

  说着他抹了一把老泪,声音哽咽起来,“既然程侯是天赐福星,还请侯爷给犬子赐福一二。”

 

  程宗扬瞪了徐君房一眼,什么吉星、福星,把自己抬这么高,可怎么下台?

 

  “仇公,福星这话实在是太高抬我了,”程宗扬道:“我自己家里还被人闯入,连着两天被刺杀了两次……”

 

  “两次遇刺,都没伤到一根汗毛,那可不就是福星吗?程侯爷,”仇士良几乎声泪俱下,“咱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呜呜……”

 

  程宗扬彻底无奈,老仇这是病急乱投医,徐大忽悠随便一句话,就被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老仇也是,徐大忽悠的那话能信吗?

 

  程宗扬暗暗踩了徐君房一脚,他忽悠出来的,让他自己擦屁股去。 

 

  徐君房道:“不如先看看令郎的伤势。”

 

  仇士良抹去眼泪,亲手掀开锦被,露出仇亢宗臀股处的伤口。

 

  仇亢宗右臀挨了一刀,伤痕从右边臀下一直延伸到左边的大腿,好巧不巧正从后切中他的阴囊。此时虽然上了药,但没敢缝合,能看到右边的睾丸从伤口露出,上面还有一道伤口。

 

  程宗扬皱起眉头,这颗睾丸眼看是保不住,稳妥起见,最好是一切了之。但仇士良五个儿子,四个已经净身入宫,就指望这根独苗传宗接代。一刀下去固然稳妥,可仇家也彻底没了指望。

 

  徐君房眼巴巴道:“程侯爷,你看呢?”

 

  程宗扬深吸了口气,“以宫里的手段,能不能摘掉受伤的睾丸,保住另一颗不再恶化?”

 

  “这个……”仇士良迟疑地望向旁边一名老内侍。

 

  那老内侍眉头紧锁,同样面带犹豫,“兴许……能成。”

 

  程宗扬道:“立刻把受伤的睾丸摘掉。”

 

  仇士良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悲声道:“我们仇家……可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啊……呜呜……”

 

  “无妨。”程宗扬道:“还剩一颗完好的,只要确保不感染,不会有什么影响。”

 

  大内的手艺向来是全切,从来没有摘一颗留一颗的,程宗扬的说法完全在仇士良的认知以外,他忐忑地说道:“犬子本来就子嗣艰难,如今再去掉一颗,可怎生是好?”

 

  “相信我,”程宗扬道:“保证令郎能给你们仇家传宗接代。”

 

  仇士良看着昏睡不醒的儿子,最后一跺脚,“就依侯爷说的办!”

 

  那名专职净身的老内侍上前,手脚麻利地将仇亢宗受伤的睾丸摘除,缝合好伤口。

 

  仇士良洗了把脸,换了衣物,来到外间正式见客。

 

  “那帮乱党聚众谋逆,意图挟持君王,尽诛朝中忠臣。甚至勾结异族,行刺侯爷,欲图挑拨我六朝邦交,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仇士良早已接到敖润以汉国治礼郎身份递来的文书,此时侃侃而言,不仅咬死了乱党谋逆,甚至将勾结异族的罪名也扣到乱党头上,显然对李训等人恨到了极点,此时胸中已有定谳,要借机大兴牢狱,清除心怀异志的朝臣。

 

  “程侯身兼两国正使,更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亲赴长安,可见对我唐国亲睦之谊。谁知被贼子所忌,屡次遇刺,虽然侯爷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我唐国到底难辞其咎。”

 

  说着仇士良离席拜倒,“老奴给侯爷磕头赔罪,唐国御下不严,以至贵使受惊,请侯爷见谅。”

 

  看着这位态度恭敬的大太监,程宗扬终于明白他明明被唐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何还能坐稳一王四公的位子,成为唐国最顶尖的权阉。

 

  仇士良素来骄横,此时刚刚挫败乱党诛宦的阴谋,将唐皇牢牢控制在手中,整个唐国完全可以一言而决,却一反常态,收起骄横之色,甚至不介意对自己卑躬屈膝,堪称能屈能伸。

 

  而且他四子俱丧,仅剩的独子还在重伤之中,却能压下心底的愤懑和恨意,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理清眼下的局面,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示好,甚至示弱,显然已经权衡过利弊,无论如何先要安外,免得被汉宋诸国借机生事,横加勒索,好腾出手来清理内部。

 

  程宗扬甚至怀疑,仇士良方才向自己求助的姿态,是不是刻意为之,毕竟与人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不是施惠于人,而是受人施惠。

 

  程宗扬在心里对贾文和默默说了声抱歉。

 

  老贾啊,不是我不听你的,实在是人家这姿态做得……无可挑剔,堂堂一个手握大权的权阉都五体投地了,自己还能怎么严厉?

 

  程宗扬忽然道:“李辅国呢?”

 

  仇士良打起精神,“王爷抱恙在身,尚在休养。”

 

  “休养?我不是请他去天策府了吗?还没回来?跟卫公还聊上了啊。”

 

  仇士良浑身打了个激灵,头又低下三分。

 

  “既然不在就算了,改天再见吧。”程宗扬微笑道:“看来王爷对你挺放心嘛,朝廷内外的事,都交给你了?”

 

  仇士良额头贴在地上,尖声道:“请侯爷放心,老奴以身家性命为誓,必定给侯爷一个交待!”

 

  “仇公既然这么说了,本侯便拭目以待吧。”

 

  程宗扬上前扶起仇士良,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冤有头,债有主。本侯也知道此事与仇公无关。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本侯到底是得罪了唐国哪位权贵?仇公有以教我?”

 

  仇士良深深低下头去,“奴才不敢妄言。”

 

  “仇公既然不方便说,那便让本侯面见贵上,亲口问问大唐的皇帝陛。”

 

  “不是奴才敢驳侯爷,只是如今事态未靖,尚有乱党逃蹿于外,圣上受了惊吓,不便见客。”

 

  “是吗?”程宗扬道:“我怎么听说贵上在乱中为贼人所弑?”

 

  “绝无此事!”仇士良正色道:“圣上只是略受惊扰,待后日朝会,自可面见群臣。”

 

  “是这样啊。”程宗扬遗憾地说道:“那可太便宜他了。”

 

  仇士良干笑一声,没有接口。

 

  既然见不到李昂,程宗扬与徐君房随即告辞,仇士良亲自送行。

 

  徐君房道:“为何此地不见军士?”

 

  仇士良道:“此处乃是后宫,军士不好擅入。”

 

  徐君房道:“还是要多当心些。”

 

  徐君房随口一语,仇士良立刻提起心来,看看左右再无旁人,他把袖子拢到嘴边,小声道:“敢问仙长,此事可还有反复?”

 

  徐君房哑然失笑,“仇公多虑了。君执金丸打沙鸥,沧江未知几何深。纵然打得沙鸥倒,落水金丸哪可寻——贵上金丸已失,沧江难觅,亦复何忧?”

 

  仇士良想起上元夜李昂所得的那支仙签,此时被徐仙长略一提点,不由醍醐灌顶,抚掌道:“果然是神仙手段!老奴可真是服了!”

 

  到了紫宸殿外,仇士良仍依依不舍,拉着徐仙长说了半晌,这才挥手作别。

 

  “跟老仇说什么呢?”程宗扬有些好奇。

 

  “他想在宫里选处地方,供我清修,被我婉拒了。”徐君房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这牌子可以随意出入宫禁,不需通禀。”

 

  “哦?”程宗扬接过令牌看了看,一边道:“你那几根仙签真的假的?还挺准?”

 

  “真真的!”徐君房从袖里取出那支小小的签筒,“你瞧——龙角为筒,龙须为签,一看就是仙家的好东西。”

 

  程宗扬接过来一掂……

 

  这他妈是个塑料笔筒吧!?路边几块钱一个那种仿树根的普通工艺品。里面的签子看着也有点眼熟,同样是塑料制品,还带点儿象牙的质感,上面的签语倒是后来加的,描得还挺认真。

 

  “我亲手涂的!”徐君房道:“刀枪不伤,水火不浸。”

 

  “你烧过?”

 

  徐君房诚恳地说道:“烧坏了一根,后来就没敢再烧了。”

 

  程宗扬晃了晃签筒,“这你都敢吹仙签?不怕翻车?”

 

  “签是死的,人是活的。端的看怎么解了。”

 

  “这回要是仇士良输了,你怎么解?”

 

  “那要看是不是活着了,活着就是大吉。”徐君房道:“谋逆本来就是砍头的大罪,能捡条命还不偷着乐去?”

 

  “要是死了呢?”

 

  徐君房讶道:“死了还解什么?用不着啊。”

 

  程宗扬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有道理。”

 

  这等于去掉一个终极的错误选项,其他都是正确答案,只有程度区别。剿灭乱党,手握重权是吉,死里逃生难道就不是吉了?出门踩狗屎是倒霉,万一你不踩这泡狗屎,下个路口就被车撞上了呢?反正就靠一张嘴忽悠呗。

 

  徐君房收起签筒,看了眼外面,发现不是回宣平坊的路径,“程头儿,咱们去哪儿?”

 

  “十六王宅。”

热门小说

更多热门小说

Tags:

更多
妈妈 女友 娇妻 生活 风流 妻子 都市 故事 老婆 母亲 人生 女人 欲望 堕落 调教 绿帽 重生 少妇 系统 穿越 人妻 教师 沉沦 姐姐 性福 老师 乱伦 日记 淫乱 一个 世界 江湖 后宫 女神 出轨 熟女 少年 往事 美女 美母 游戏 催眠 淫荡 传奇 极品 系列 经历 妹妹 母子 少女 情人 性爱 岳母 秘密 情缘 无限 同学 校园 真实 诱惑 儿子 男人 女儿 爸爸 夫妻 猎艳 大学 老公 天使 乡村 幸福 美艳 家庭 俱乐部 嫂子 性奴 武林 女警 总裁 爱情 淫妻 变成 暴露 日常 换妻 末世 改编 之后 丝袜 仙子 生涯 日子 之旅 欲海 幸福生活 凌辱 情事 情欲 攻略 青春 艳遇 熟母 红颜 荡妇 淫欲 天下 小姨子 回忆 神雕 修仙 母女 美丽 漂亮 不要 性事 逍遥 家族 之路 桃花 邻居 回忆录 沦陷 姐夫 爱妻 春色 警花 风月 红尘 红楼 岁月 办公室 偷情 交换 外传 禁忌 地狱 暧昧 女孩 做爱 大唐 儿媳 激情 绝色 事儿 小姐 超级 哥哥 借种 深渊 黄蓉 女侠 自白 征服 美少女 校花 情色 成长 母狗 红杏 善良 迷情 医生 官场 性感 豪门 胯下 轮回 公主 高中 之恋 人间 计划 阿姨 巨乳 疯狂 公子 温柔 上海 成熟 淫女 北京 恶魔 婚姻 熟妇 迷途 柔情 加料 男友 时代 复仇 合租 朋友 新娘 美妇 美人妻 家教 炮友 背叛 不伦 荒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