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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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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运筹帷幄

第六章 运筹帷幄

  程宗扬脑门血管直跳,怪不得一次杀了几万人呢。自己是不是应该赶紧跟秦国打好交道?把好感度给刷满?妈的,这惹不起啊……

 

  徐君房道:「公子稷八个兄弟,死了一个,抓住两个,两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剩下两个小的,乖得跟鹌鹑一样。公子稷这边登基,那边芈夫人就大开杀戒,把太后、公子壮、公子雍、朝中一堆大臣的脑袋全都砍了,自己当了太后。她怕局势不稳,外敌趁虚而入,对外封锁消息,又派了一批使节,赶在年节之前分赴诸国,佯装无事。等着瞧,只要局面稳定住,立马会有使节前来宣布新王登基。」

 

  程宗扬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徐君房看了看身上,「怎麽了?」

 

  「你说了半天,还没说你怎麽当上正使的。」

 

  徐君房立马急了,「这不都是你安排的吗?我们本来说去临安找你,半路上接到你传来的话,让我们去咸阳办事。你那俩女人真不是东西,一路上瞒得死死的,我还以爲干什麽呢。事出来我才知道,她们让我搞登基大典!」

 

  程宗扬差点儿喷了。让你吹牛逼,没想到有机会让你当场兑现吧?

 

  「这不是你的专业吗?你还能忽悠过去?」

 

  「我的专业是开国大典。登基这种小活,我一般不接。」

 

  「她们这就放过你了?也太好忽悠了吧。」

 

  「哪儿啊!她们说了,登基大典不搞也行,祥瑞我不是会吗?让我搞一出黑龙降世的祥瑞!天爷啊,一河的血,我去哪儿弄黑龙啊!你那俩女人说,我要弄不出来,就把我也给杀了。」

 

  「她们是吓唬你的吧?别怕。」

 

  「能不怕吗?太后被砍头的那天,我就在旁边陪着,那麽大个的美人儿,一斧子下去,脑袋刷就没了,溅了我一身的血……」徐君房说着,声音都在发颤。

 

  「这活催得太紧,现扎是来不及了 了保住小命,我抱着水晶球天天练,别说吃奶的劲儿,连吃屎的劲儿都用上了!」徐君房抹了把虚汗,心有余悸地说道:「总算给憋出来了。」

 

  「你还能弄出来黑龙?怎麽弄的?我瞧瞧。」

 

  徐君房左右看了看,「弄个小点儿的,是个意思啊。」

 

  说着,徐君房从袖中掏出水晶球,举过头顶。片刻後,一条黑龙跃然而出,在万顷碧波上张牙舞爪,盘旋飞舞。

 

  那黑龙舞了片刻,忽然一支带着火焰的长枪呼啸而出,正中龙尾,接着,一个三头六臂的粉嫩正太踏着风火轮从天而降……

 

  徐君房收了神通,喘着气道:「後面这段我掐了。」

 

  程宗扬一副快要窒息的表情,哪吒闹海啊这是!

 

  「……动画片也行?!」

 

  「动画片是啥?有就不错了!谁见过真龙不是?这不瞧着跟真的似的,还会动呢。」

 

  你是没见过本侯闹出来的神龙降世,那特效比你强一万多倍,堪称年度视听盛宴,极致的互动式视觉享受……

 

  「然後你就当上正使了?」

 

  「我好歹立了一功不是?我在咸阳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他们给砍了。等拿到任命,我就赶紧走人,总算躲过一劫。」

 

  「这麽说,你们一开始就是帮公子稷的?」程宗扬道:「运气不错,押对宝了。」

 

  徐君房愕然道:「不是你下的令,让我们听芈夫人的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程宗扬才一拍额头,「手里的事儿太多,我差点儿给忘了。」

 

  徐君房差点儿给他跪下了,「你不是跟芈夫人有一腿吗?这都能忘?」

 

  卧尼玛!程宗扬憋了半天,「……这两个贱人!怎麽什麽都说!」

 

  「老大,你就别瞒我了!她们说了,你在六朝的势力大得不得了,专门搞太后。芈夫人也是抱上你的大腿,才好不容易当上太后……」

 

  「停!」

 

  程宗扬闭上眼睛,把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平息了一下怒火,然後睁开眼睛,微笑道:「咱们说点儿别的——虞氏姊妹呢?」

 

  徐君房怔怔看着他,「你不是让她们去找你了吗?她们走的比我都早,黑龙还没弄出来就跑了。」

 

  「……好吧。都是我乾的。」

 

  煽了风,点了火,把徐大忽悠撂到烧烤架上就跑,真刺激。要不是徐大忽悠忽悠功夫够深,早死透了。问题是她们跑了,黑锅全特麽丢给自己背了。徐大忽悠这会儿的怨念都快突破天际了……

 

  「老大,以後可别这样了!好歹先跟我通个气啊。我们干这一行的,不能全靠临场发挥,我师傅说了,赶一出是一出的,迟早得出事!要想生意做得长久,得用心,得布局周全,小心驶得万年船。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夜路走得多了,少不得撞鬼。我们这行高收益高风险,犯一点错就得掉脑袋,讲究的是零失误零容错……」

 

  你师父鬼谷子真是个碎嘴,一身修爲全点嘴皮子上了吧?

 

  「我的错!我的错!下回一定注意!」程宗扬安抚几句,然後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宫里?」

 

  「嘘……」

 

  徐君房又趴门扒窗地看了一圈,回来小声道:「老大,这回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

 

  徐君房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就跟等着发糖的宝宝一样,充满企盼。

 

  「你想哪儿去了?」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是!」

 

  徐君房眼巴巴看着他,「真不是?」

 

  「我干嘛要骗你?」

 

  「完了,完了!」徐君房捶胸顿足,「我刚捡了条命,又掉进火坑了……」

 

  「什麽事把你吓成这样?」

 

  「我在路上想了又想,秦国我是不敢回了。那位芈太后下手恁狠,杀人跟割草似的,万一有点事没办妥,立马就得掉脑袋。我琢磨着,不如弄点手段,留在唐国算了。别的我也不会,只能靠这个了。」

 

  徐君房举了举水晶球,压低声音道:「这里头东西多得很,我找了好久才挑了个合适的。没想到效果有点太好,唐皇一看就不让我走了,说让我帮他占几件大事。」

 

  「什麽大事?」

 

  「皇上说,一个是削藩,问年後用兵是不是顺利?朝中的武将,用哪位当主将合适?二是春秋子嗣。唐皇嫡子刚夭折,想让我帮忙相面占卜,看後宫哪位有宜男之相,如果都没有,还得选宫女。」

 

  「这没什麽吧?凭你的本事,随便说点空话不就忽悠过去了?」

 

  「我也是这麽想的啊,谁知道这些都是幌子——皇上问的时候,有几个太监在座,听到选宫女,都咯咯直笑。那声音跟夜猫子似的,我听着心里头直发毛。我跟皇上说,我爲了大唐的运数,刚折了十年的寿,要占卜也不是不行,得慢慢来。何况又是挑武将,又是找宜男之相,都不是相一个两个的事,容我缓缓。」

 

  「皇上答应了,还笑着对那些太监说,知道他们也想请我占卜,但这几天是不成了,嘱咐我好生歇息,不让别人打扰我。」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吗?」

 

  「老大,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太监笑着应了,前头刚走,後头皇上脸色就变了。」徐君房打了个寒噤,「他说,前面说的那些无关紧要,他要占卜的只有一件事——刚才出去的那老太监,什麽时候死?」

 

  程宗扬心头一动,「哪个太监?」

 

  徐君房没有作声,只用手指醮水在案上写了「博陆」二字。

 

  博陆郡王李辅国?!程宗扬瞬间明白过来,什麽削藩、备战、整顿军队,全都是假的,唐皇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宦宦。削藩只是幌子,目的是夺取宦官手中的兵权!

 

  看着徐大忽悠又青又白的脸色,程宗扬算是知道他爲什麽吓成这样了。李辅国虽然是个太监,但实际掌握的权柄甚至还在唐国这位皇帝之上——唐国六年换了四个皇帝,李辅国可只有一个。真论起来,李辅国在黄巢之乱前就手握大权,活活送走六位皇帝,无论风云变幻,这位博陆郡王始终安如泰山。

 

  徐君房卷到这事里头,只怕比在咸阳还危险。毕竟在秦国,他站的胜者组,有惊无险。唐皇与宦官集团的角力,怎麽看都是前者输面居多。

 

  在徐君房央求的目光下,程宗扬沉吟半晌,问道:「你占了吗?」

 

  「我哪儿敢啊!」

 

  「你怎麽出来的?」

 

  「我在宫里待了几天,越待越怕,最後跟皇上说,大明宫阳气太盛,我们方士求真,讲究清净,我得回驿馆,闭门斋戒,才好尽快恢复法力。皇上这才答应送我回来。我到驿馆听说你来找过我,换了衣服就摸来了。」

 

  徐君房眼巴巴看着他,「老大,这事儿咋整?要不咱们跑吧,这事闹不好就得掉脑袋。」

 

  「别急。唐皇既然请你占卜,肯定不会现在就动手。」

 

  「我怕的不是这个。我是怕那位……」徐君房指了指头顶,「听到风声,先砍了我的头。你不知道,唐国宫里的太监都是一窝一窝的,一个大太监,下面上百个乾儿子,上千个干孙子,还有重孙、玄孙、灰孙……家法比王法都厉害。我在宫里那几天,放个屁都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只好安慰他,「你先回驿馆,哪儿都别去。我来想办法。」

 

  「要是有旨意宣我进宫呢?」

 

  「……那你得小心。」

 

  「老大,这不是我小心的事啊!我这会儿是在磨缝里头夹着,不管哪边随便一动,我都成渣了……」

 

  「别怕!」程宗扬拼命给他打气,「你毕竟是秦国正使,那些太监不敢随便乱来!」

 

  「真的?」

 

  程宗扬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在咸阳我都没让你出事,还让你混了个客卿的身份,当上秦国正使。我这会儿人就在长安呢,还能让你吃亏?」

 

  徐君房脸色好看了一点,「那行,我就信你了。对了老大,你到底什麽身份啊?在太泉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是做生意的,在宋国还有官身,现在又怎麽变成汉国的诸侯?秦国那边你有人,唐国你也有人?」

 

  「这你有什麽好怀疑的?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势力大得很,跟着我,绝对不让你吃亏。」

 

  「我是想说,唐国皇帝换得勤,到底哪个太后是嫂子?」

 

  「打住!」

 

  徐君房赶紧住口,摇着手道:「我不打听!不打听!」

 

  程宗扬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俩贱人乱说的你也信?」

 

  「老大你放心,我就光忽悠,其实嘴巴严得很!」徐君房赌咒发誓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先回吧。」程宗扬捂着脸道:「让我静静。」

 

  「哎,那我先走了。」徐君房关切地说道:「老大,你也别太累了。」

 

  「滚!」

 

  徐君房贴好胡子,戴好兜帽,趴在门上听了片刻,确定外面没人,这才鬼鬼祟祟地溜了。

 

  程宗扬满肚子的疑问,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虞氏姊妹拐走徐君房,去参与什麽秦国政变,还把锅丢到自己头上,说是自己安排的,简直莫名其妙!自己连秦国在哪儿都不知道好不好! 

 

  徐君房接触的信息有限,程宗扬猜测,虞氏姊妹参与的程度很可能比他知道的更深。比如秦武王所谓的腿折……不会是被断月弦给切断的吧?

 

  可她们爲什麽要这麽做?

 

  还有秦国政变发动的时机,与洛都之乱如此接近,是巧合?还是某个大布局中的一环?

 

  秦国、汉国几乎同时出现了帝王更迭,晋国的太子突然夭折,宋国也暗潮涌动,有人开始质疑宋主的真实身份。这一轮动荡,已经波及四朝。

 

  昭南作爲六朝的另类,实在隔得太远,即使出现君长更换,消息正式传到长安,恐怕也要到数月之後。

 

  而唐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唐皇动作太慢。李昂密谋诛除宦官,怎麽看都像是奔着帝位变动去的。坦白地说,程宗扬对他的图谋真心不看好,那麽多太监,杀得过来吗?即使李昂突然间杀神白起附身,把遍布州郡的十几万太监一口气杀光,唐国只怕也该散摊子了。

 

  到时候四十八藩镇能剩下几个不好说,但至少一半会彻底脱离朝廷控制,形成实质上的割据。如今唐国还能向藩镇派监军、派官员,收取赋税和贡物,要是太监全死光,只怕朝廷的敕令连长安都出不去。

 

  程宗扬的危机感斗然加剧。偌大的六朝,竟然连一个太平的地方都找不到。处处危机四伏,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怀着对未来的忐忑,程宗扬推开门,迎面撞见三个人。打头的就是昨晚那位熊哥,还有一个红鼻头的,一个瘦长脸的。

 

  三人酒足饭饱,喝得满脸通红,迎面看见程宗扬,就跟见到鬼一样,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程宗扬心情不好,但说不定这三个人的家真是被自己烧的呢?好歹大夥打过照面,因此笑着打了个招呼,「搬到这儿住了啊?挺好挺好,离我家不远。那钱省着点花,安心过个年吧。」

 

  说着摆摆手走了,剩下三名大汉呆若木鸡。

 

  ◇    ◇    ◇

 

  满腹疑问,理不清头绪,程宗扬还是老办法——内事不决找小紫,外事不决找文和。

 

  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此时已是日影微斜。贾文和乌衣长带,端坐几前,提笔写了两个字:昭南。

 

  「昭南?」

 

  程宗扬没看明白,他回来之後,把徐君房的事原原本本给贾文和讲了一遍。事关秦国政变,唐皇图谋诛宦的大事,没想到贾文和第一个提到的,却是远在天边,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昭南。

 

  自己对昭南了解不多,只知道昭南是由数个部族组成的另类王国,传承极爲古老。比如在昭南,姓氏还是分开的,姓代表部族,氏代表家族。昭南以芈姓熊氏王族爲君长,行事十分低调,与六朝往来也极少——唯独与隔着千山万水的秦国关系密切。

 

  贾文和道:「芈夫人出自昭南,她的兄弟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都在秦国,颇有权势。还有虞姬……」

 

  「虞姬?」程宗扬有些发蒙,怎麽虞姬都出来了?楚霸王要登场了吗?

 

  贾文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虞姬也出自昭南,随芈夫人一道入秦。不仅长袖善舞,而且多财善贾,连秦王也对其颇爲礼敬,只不过死得太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个虞姬……不会跟虞氏姊妹有关吧?虞氏姊妹说过,岳鸟人那个禽兽,把她们母女先後泡上牀,还想介绍她们认识,结果虞夫人回去就自杀了,虞氏姊妹因此对岳鸟人恨之入骨,矢志复仇。

 

  「还有白起。」

 

  这名字特别醒脑,程宗扬一听,立马精神起来。

 

  贾文和道:「我在董破虏麾下时留意过,此人同样出自昭南,芈姓白氏。」

 

  程宗扬张大嘴巴,啥?白起也是芈姓?合着如今的秦国,上上下下都被一帮芈姓的昭南人给把持了?

 

  「昭南人要做什麽?」

 

  「不是他们要做什麽,而是他们已经做成了。」贾文和道:「秦武王暴毙,太后、公子壮、公子雍被诛,秦国已经尽入其手。」

 

  程宗扬怎麽都想不明白,「昭南跟秦国都不挨着,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中间隔着汉、唐、晋、宋整整四朝,他们拿下秦国图什麽呢?」

 

  「离开昭南的昭南人,未必还是昭南人。」贾文和道:「他们如今都是秦国人,无非出身昭南罢了。」

 

  「老贾,我这心里头怎麽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呢?」

 

  贾文和沉默移时,望着窗外道:「要变天了。」

 

  一阵狂风拔地而起,天色迅速暗了下来,紧接着飘起了雪花,天地间一片苍茫。

 

  ◇    ◇    ◇

 

  「熊哥,外面下雪了。」红鼻头的汉子道。

 

  「别说下雪,下刀子也得走!」老十红着眼睛道:「这地儿不能待了!」

 

  熊哥闷着头,把随身物品塞进一人多高的羊毛袋子里,卷好,紮紧。

 

  「咱们出去住哪儿啊?总不能跑城外吧?没遮没掩的,一晚上不得冻死?」

 

  「咱们都被鬼缠上了,你还怕冻死!」老十道:「兴庆宫是他家,这客栈也挨着他家,这是个四骸家的野鬼啊!」

 

  「真不行咱们就去找魏博的人吧,那边好几百号牙兵,阳气重,镇得住。」

 

  「魏博的人靠不住!」老十道:「乐从训那个小崽子已经放出话了,过完年就听朝廷的调遣,去打淮西。」

 

  「嘴巴上说的你也信?魏博的人就在长安呢,难道要跟朝廷说,我就和淮西是一夥的,你有种先把我杀了?」

 

  老十梗着脖子道:「乐从训那兔崽子就是靠不住!」

 

  红鼻头被他顶得没辙,「熊哥,你说句话。」

 

  「去庙里!」熊哥眼角突突直跳,嘶哑着嗓子道:「这鬼要是连佛祖都镇不住,老子就认了!」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暖意融融。两只半人高的铜炉内,炭火烧得正旺,烟气沿着铺设好的烟道排到室外,压制成梅花形的香篆在镂空的银球内逐渐变得灰白,散发出嫋嫋香气。

 

  那位四骸家的孤魂野鬼此时舒舒服服地靠在锦榻上,手边放着一只蓝田玉雕成的高脚果盘,盘中盛放着剥好的柑橘,色泽鲜亮的新橙,宛如玛瑙般红润的火晶柿子,还有一朵用萝卜雕刻而成的缠枝牡丹,晶莹剔透。

 

  他手中拿着一只天青色的瓷盏,盏内的茶汤泛着碧绿的光泽,茶香四溢。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只巨大的光球,映出的影像犹如实物,清晰明亮,真实无比,彷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光球内映出一间佛堂,正中是一尊鎏金的佛像。佛像瞋目切齿,狰狞凶厉,颈中挂着一串骷髅法珠,身披虎皮,周围铸成火焰,背後伸出十四条手臂,扇形张开,手中各擎法器,除了常见的法铃、法鼓、法螺、法杖、法碗、金刚杵、念珠等物,还有经筒、象徵龙王的巨蛇,甚至有只手掌中,还抓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金佛中间两条手臂往前伸出,搂着一尊身无寸缕的女像。那女像纤腰丰臀,体态窈窕,仰首望着金佛,眉眼间流露出无比的崇慕和虔诚。她双腿盘在金佛腰间,下腹紧贴着金佛腰部,作出交合的姿势。

 

  金佛赤着双足,左脚伸出踏着一只狮子,右脚弯曲踏着一名赤裸的女妖。那女妖狼狈地伏着身,一边伸出双手,似乎正在哀求索取婴儿。

 

  佛前供奉着两盏长明灯,灯焰微微晃动。两名沙弥正在佛堂里忙碌,一个红袍赤膊的沙弥拿着净纱擦拭佛像,另一个年纪幼小,穿着青色的僧衣,提着铜壶给长明灯添油。

 

  忙碌中,身後脚步声响,一名沙弥进来道:「快着些!特大师已经用膳,还有半个时辰就该过来了。」

 

  红袍沙弥扔下净纱,拎起蒲团,一边拍打一边道:「没瞧见正在忙吗?」

 

  门口的沙弥哼了一声,转身道:「你们几个,进来吧。」

 

  银铃声响,三名女子依次进入佛堂。最前面是一名棕发深目,年约三十的端庄妇人,中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气质典雅高贵,容貌宛如玫瑰花苞一样娇美。最後一个穿着深灰色的缁衣,头顶烧着戒疤,却是当日的女摩尼师阿罗莎,如今法号善吟的比丘尼。

 

  三名女子都是波斯胡女,肌肤雪白,除了善吟,另外两人手腕和脚腕都带着银铃,那妇人眉心还有一点朱砂般的印记,色泽殷红。

 

  领路的沙弥道:「特大师一会儿前来传法,你们在这儿候着。」

 

  三名女子顺从地拜倒在佛像前,善吟双手合什,低头默默诵着经文。

 

  领路的沙弥匆匆离开,执壶的小沙弥一边添油,一边偷偷打量着三名女子。

 

  「师兄,」小沙弥忍不住道:「怎麽有两个没剃度也送来了?」

 

  红袍沙弥擦拭着佛像道:「那是还没有来得及渡化的。」

 

  小沙弥吓了一跳,「还没有渡化?那不是外道邪魔吗?」

 

  「怕什麽?没看到她们手脚都带着镇魔铃吗?镇魔铃慑魂收神,镇魔辟邪,只要不解下来,那些外道邪魔就浑浑噩噩,不得解脱。」红袍沙弥道:「若不是特大师要亲自渡化她们,哪里用得着镇魔铃?」

 

  三名女子对他们的交谈充耳不闻,全副身心都倾注在那尊威严的佛像上。

 

  「阿弥陀佛,特大师果然特别伟大!神通无人可及!」

 

  小沙弥狠狠赞美了特大师一通,然後好奇地问道:「她们两个是什麽身份?能有福气被特大师亲自渡化?」

 

  「你啊,跟着义操整天念经,什麽事都不知道。」红袍沙弥指了指中间的少女,「那个是波斯王女,年纪大点的是波斯王子的侍妾。她们藏得可够深的,特大师灭了大云光明寺都没抓住她们。後来还是一名皈依的摩尼师,供出她们被波斯胡商藏了起来,观海师兄出手渡化了那名胡商,才把她们送来。」

 

  「波斯王女?干嘛要藏起来?」

 

  「你没听那几个从波斯回来的师兄说吗?波斯跟一帮沙漠里骑骆驼的野蛮人打了起来,结果被打得一败涂地,各地的城池都被攻陷,贵族们逃到王都,後来王都被破,波斯的贵族全被一锅烩了。那场面,啧啧……」

 

  红袍沙弥说起来都禁不住摇头,「……简直是惨绝人寰。那些野蛮人才不管什麽贵族不贵族的,在王都大肆屠杀掳掠,连波斯的太后都被剥皮分屍,更别说其他了。波斯贵族的男人几乎都被杀光了,女人老的丑的也都被杀了,剩下年轻漂亮的拉到几百里外的市集卖掉。据说当时路上跟赶羊一样,拿绳子一串一串绑的全是身份高贵,年轻貌美的波斯贵妇。光是在市集被卖掉的就有四万多,价钱比驴子还便宜。」

 

  小沙弥看着虔诚拜佛的少女,想像着她在集市上被出售的样子,不由放下油壶,双手合什,由衷道:「阿弥陀佛,真是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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