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风控,本站老域名全部不能访问,请记住最新发布页www.naimao.top

首页

>

仙剑淫女传

>

第四章 青青子衿

第四章 青青子衿

  午后那货船泊进码头,李逍遥携了赵灵儿向方老板辞行,小高也随着一同下船。三人上得岸来,李逍遥问起他日后有何打算。

 

  小高瞅了瞅赵灵儿,道:「如今小弟孑然一身,只灵儿这一个亲人,李兄,我又能有什么打算了?」

 

  赵灵儿脸上一红,心下好生为难。

 

  李逍遥想了想,道:「也好,你先随我们进城再说。」

 

  那码头上原有两条路通往苏州城。大路笔直平坦,车来人往,甚是喧嚣。另有一条羊肠小径,蜿蜒曲折,两侧生着无数的杨柳,打眼一望,柳林茫茫无际,只见绿涛千顷,却不见一个行人。小高当先引领,三人沿小路前行。

 

  那小高言语诙谐,口舌便给,一路谈说起离岛后所见的各样趣事奇闻,二人听得津津有味,颇不寂寞。

 

  李逍遥瞥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猛地心中一动,暗想:「不好!这小子头脑伶俐,能说会道,甚是讨人喜欢,灵儿同他处得久了,难保不生二心。他两个偶尔勾勾搭搭倒也罢了,就怕给老子弄个‘旧情重叙、继而‘谋杀亲夫的官司出来,那可委实大大的不妙。」盘算良久,计议已定,打算一俟进城之后,便想个法子轰他走人,那时才得安心。

 

  小高这当儿正说到给船家救命的一段,赵灵儿且听且问,笑个不停。无意之中一侧头,见李逍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奇道:「逍遥哥,有什么事?」

 

  李逍遥忙道:「啊,没啥,没啥……」伸手向前面一家饭铺一指,道:「……肚子饿啦,过去瞧瞧有什么吃的。」

 

  那饭铺孤零零立在道旁,门窗俱已破败不堪。三人进得店来,见厅中胡乱摆放着三张旧桌,一名老妇正倚着桌角呆呆发愣,不晓得在想什么心事。那老妇见有客上门,扶着椅背慢慢站起身来。小高吩咐她倒茶,又教煮三碗面。那老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慢吞吞去了。

 

  三人坐了良久,却始终不见茶来。李逍遥笑道:「这鬼地方,连野狗也没一只!谁又会来喝茶、吃面了?嘻嘻,她这里的生意,只怕较我那宝号还颇有不如。」

 

  赵灵儿微微一笑,起身进到灶间,向那老妇讨水洗脸。

 

  小高也紧跟着进去,过得片刻,两手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素面转将出来,向李逍遥道:「李兄,灵儿去后面茅厕净手。茶却来不及烧了,咱们先吃面。」

 

  李逍遥起身接过,奇道:「咦,店家呢?怎么教你亲自端面?」

 

  小高向身后一努嘴,道:「这铺子里就只那老婆婆一人,伙计也没得一个。小弟适才吩咐她杀一只鸡,给李兄打打牙祭,这面就顺手替她端来了。」俯身吹了吹面碗里腾腾的热气,笑道:「李兄,请罢。」

 

  李逍遥早饿得发昏,虽见那面汤里一星油花也无,这「素面」的「素」字,叫得必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之至,却也顾不得再挑东拣西,何况素面之后,尚有肥鸡的指望?当即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丢下饭碗,拍拍肚皮,还只五、七分饱,正待唤那老妇添来,突然想起赵灵儿业已离开半晌,却还不见回转,不由奇道:「咦,这店里的茅厕是在三十里外么?灵儿怎的要去这久?」起身欲待往屋后探看。

 

  小高伸出筷子,向他身后一点,道:「那不是来了?」

 

  李逍遥回头一看,身后静悄悄的,哪有半个人影?正自莫名其妙,眼角余光瞥见人影一晃,小高似已长身而起。

 

  李逍遥的头脑何等聪明?心念电转,立时晓得不妙,不待头颈回转,先将手一甩,一双筷子摔向对方面门,跟着发足向身前的方桌踢去,只盼那桌能阻得他一阻,之后再行设法。

 

  哪知小高出手迅疾,快愈闪电,头一偏,便避过筷子,李逍遥那腿刚刚半抬,已被一指重重戳在胸口,正中「天枢穴」。

 

  李逍遥「啊」地一声,顿时全身酸软,摔坐在椅中。他穴道被制,手脚动弹不得,讲话却是无碍,当即叫道:「高兄弟,你……你这是何意?」

 

  小高一言不发,走过来在他「气海穴」、「关元穴」上各补了一指。

 

  李逍遥怒道:「你是疯了么?先前在我家里,就偷袭点我穴道,这回又来!莫非你点老子的穴道,点得好过瘾吗?」

 

  小高慢慢将店门推闭,这才走回到原位坐下,沉着脸道:「李兄,对不住。小弟倒不是点穴上瘾,只是突然之间记起,你新近学了一门高深的内功心法,倘若竟然晓得自解穴道的法子,岂不大大的麻烦?所以只好委屈你一下。」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又道:「……好在等会儿便要送你上路,委屈也不过这一时。」

 

  同船十余日下来,李逍遥深知这人心思缜密,做事精细,那杀死黄四、孙老七的手段,更是狠辣至极,令人犹有余悸。这时见他笑容古怪,似乎话里有话,不由得心中一阵发毛,暗道:「等会儿便要送老子上路?那……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见我走路走得辛苦,打算雇辆驴车给我代步?」目光在小高脸上打了个转,立时晓得绝无这等美事,陡然间心头「突」地一跳:「啊哟,不好!他这是要对老子下毒手哪!他妈的,这疯子先前还好端端地,‘李兄长、‘李兄短,叫得我好像他亲爹一般,这会儿怎的突然翻脸?老子也不曾当真想过做他的爹、娶他的娘罢?灵儿呢?怎不见灵儿来救我?总……总不会灵儿也同他一伙罢?」越想越是害怕,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高。

 

  只见小高不慌不忙打开包袱,摊在桌上,拣出一柄亮森森的家伙,又慢慢转到李逍遥身后。

 

  李逍遥认出他手里拿的正是先前杀死黄四同孙老七的短剑,那剑吹毛立断,锋利无匹,登时吓得毛发皆竖,颤声道:「高……高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无怨无仇,你……你……」突然之间嘶声大叫道:「灵儿!灵儿……你……你快来救命!」

 

  小高待他叫声少歇,随手拖过一条春凳坐下,淡淡地道:「姓李的,实话对你说了罢。那做饭的老婆子已教我杀了,灵儿也给我点了穴道,现下正躺在灶间里睡觉。你便是叫破了喉咙,只怕也没人听到。」

 

  李逍遥闻言通身一震,看看小高的样子,似乎不像说谎。他依稀记得那老妇头发花白,眼光呆滞,一望便知是老实本分之人,此刻居然惨死在小高之手,实在令人心酸。赵灵儿并非同谋,这一点虽然尚可自慰,只是她既也中了暗算,那么自己的处境只怕就更加不妙了。

 

  他肚子里念头急转,暗暗盘算逃生之计。小高却似晓得他心意,微微一笑,道:「我来前已向货船上的人打听过了,这条小路绝少人行。你盼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真正是痴心妄想。」

 

  李逍遥又急又怕,哭丧着脸道:「你……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哪里得罪你了?」

 

  小高脸色一变,突然「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李逍遥四记耳光,恶狠狠地道:「灵儿是我的,你却偷娶了她,难道还不该死?」

 

  这几记耳光打得甚重,李逍遥脸上火辣辣的,心下又惊又怒。

 

  停了片刻,只听小高又道:「……你也别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先前在船上之时,我曾有意在你饭里少下迷药,为的是教你提前醒来,窥见灵儿同我淫戏,一怒之下将她休了。谁知你这家伙厚颜无耻,竟然全不理会!哼,倘若你那时知难而退,也不会有今日之祸,现下一切可都晚了。」提起短剑,在李逍遥胸前、颈间比来比去,恨声道:「我要在你这里戳一剑……嗯,这里、这里……也都这般依样戳上一剑!狗贼,看你如何来同我争灵儿?」

 

  李逍遥万料不到这人的心机竟如此深不可测,看来无时不是笑容可掬,实则竟已恨己入骨。那短剑锋利,触肤生寒,却也抵不过心中的凛凛寒意,不觉「激灵灵」打个冷战,喃喃地道:「你……你为了灵儿,竟然滥杀无辜,如今又要杀我,你……你……」

 

  小高来回踱了几步,冷笑道:「姓李的,我因灵儿受尽委屈,为的便是娶她为妻。这些事谅我不说给你听,你死也不肯瞑目……」停了一刻,道:「你可知道,我给那死鬼老太婆逼下海去,侥幸逃生,后来去了哪里?」

 

  李逍遥抬头望了他一眼,迟疑道:「你先前曾说,一向躲在附近农家……」

 

  小高陡然间哈哈大笑,越笑越是声高,笑得眼泪几乎也淌了下来,半晌擦了擦眼睛,大声道:「蠢货!我去了南绍,去了拜月教!」

 

  李逍遥「啊」的一声,失声惊叫道:「你……你……」大骇之余,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小高一字一顿地道:「是,我便是去了拜月教。那姓崔的三人,正是我领上岛的……」他慢慢坐下,将这三个月所历之事,逐一讲述出来。

 

  李逍遥听着听着,渐渐充耳不闻,不由自主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幕一幕,那诸多的谜团也随之豁然而解:「姓崔的三人从未到过江南,如何晓得仙灵岛上的情形?三人上岛那夜,我曾听他说要‘干掉这小子……,那说的又是谁了?及至十里坡学艺后,回家听到黄四同孙老七说话,他二人嘴里说的‘躲起来的小子,只怕未必是我李逍遥,而是眼前这位小高!」

 

  「这人心机叵测,当真是骇人听闻……原来他为得到灵儿,竟然逃命之余,反投敌处。而他始终对姓崔的三人存有戒心,引他们上岛之后,便即躲了起来。待三人施放迷烟、迷倒众人,血洗水月宫之后,这才悄悄潜入我家里,助我救出灵儿。当晚,他又将灵儿约到十里坡,花言巧语,骗她同自己远走高飞……这些都还罢了,他……他居然能追到船上,扮作一名小厮,等候时机夺取灵儿。这人为了灵儿,害了多少条人命?实在是算不得人了!难道……难道喜欢一个女人,当真值得如此地煞费苦心么?」他脑子里有如过电一般,顷刻间便将整件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惊,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小高缓缓说道:「……我也晓得,那拜月教主老奸巨猾,他说攻破了仙灵岛,便将灵儿给我,这话能有几成是真?可是凭我一人之力,怎斗得过水月宫的那些人?我不去求他,还能求哪个?天下虽大,能为我所用的,却只有拜月教了。哈哈,这……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李逍遥见他讲到这里,已是神色癫狂,两眼通红,几如野兽一般模样,忍不住颤声道:「你……你……你简直是疯了!」

 

  小高举剑往李逍遥颈间轻轻斩落,「嗤」地一声,登时鲜血迸射。

 

  李逍遥痛得失声大叫。小高两眼一瞬不瞬,盯着他道:「是,你说的是,我是疯了。你敢抢了我的灵儿,我……我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跟着又是一剑斩在肩头。这回他却不等鲜血流出,伸手封住李逍遥肩上穴道,喃喃地道:「我先不要你死,先不要你死!你死得太过痛快,岂不大大的便宜?我要一刀一刀,将你割得体无完肤……咦,你怎么有些发抖?哈,你是怕了么?现下你总算不敢再同我争灵儿了罢?」

 

  李逍遥见他说着说着,又要举剑斩落,心里一沉,急叫道:「啊,且……且慢!我……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你现下杀了我,我定然死不瞑目,就是做鬼,也要回来寻你算账。你……你难道不怕鬼么?」

 

  适才小高斩的那两记虽轻,但短剑何等锋利?伤口却着实不浅。李逍遥说完这两句话,已痛得额头上冒出颗颗汗珠。

 

  小高停住了手,冷笑道:「你这桩鬼心愿,便是送灵儿回南绍寻母,是也不是?实话对你说了罢,这回拜月教东来江南的可不止姓崔的一队,后面还有更厉害的角色,为的都是拿住灵儿,送回南绍。你死以后,我即刻带灵儿远远躲了起来,再也不教拜月教的人找见。哼,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罢?」说毕左手扳住他下颌,微一用力。

 

  李逍遥气息为之一窒,不由自主地仰面朝天。突然间耳旁寒气大盛,晓得那短剑已横在颈间,只消小高的手腕一抖,自己便要与这人世久别了!眼见死到临头,不知怎的,却想起幼时在十里坡遇的那怪人,心中轻叹一声,瞑目想道:「你老兄曾说我前途无量……唉,这一卦只怕算得不准。老子才刚二十岁,爹娘还没寻到、老婆尚未娶稳,这就要先走一步了,又拿什么来扬名江湖、做个一代大侠?说起来人人都免不了一死,那也没什么好怕,只是不知我这样的倒霉鬼,将来转世投胎,会变个什么东西呢?」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尖叫,跟着只听赵灵儿厉声喝道:「小高,你住手!」

 

  小高骇然回首,惊惶中手腕一颤,在李逍遥颈中拖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那扳着他头颈的手却不觉松开。

 

  李逍遥死里逃生,又惊又喜,喘了几口气,大叫道:「灵儿,这突然家伙疯了,你……你……你快些救命!」

 

  赵灵儿自灶间门后缓步走出,双眼凝视着小高,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小高只觉她目光有如冷电,照得自己遍体生寒,当下不敢与她眼神相触,踉跄后退了几步,伸手扶住桌角,颤声道:「灵儿,你……你……」

 

  赵灵儿一步一步走至小高近前,忽然幽幽轻叹,两串泪珠无声无息地滚落前襟。

 

  小高心中一痛,「当啷啷」短剑跌落,伸手拢住她双肩,待要去吻她脸上的泪水,陡然间腹中一凉,低头看时,却见小腹正中插着一物,已直没至柄,正是赵灵儿所使的「仙女剑」。他大骇之下,连连倒退了几步,「砰」一声地坐倒在地,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不单大出小高的意外,就连李逍遥也不禁愕然。

 

  小高低头看看腹中的短剑,待要伸手去拔,浑身却软得没半分力气,轻轻在剑柄上摸了几摸,抬起头来,喃喃地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赵灵儿擦了擦眼泪,伸手一指,颤声道:「是你领那……那三个恶人上岛,杀了姥姥同各位姑姑的,是不是?是你杀了这……这店里的婆婆,是不是?」她身躯一动,又是两串泪珠扑簌簌滚落,跟着怒声喝道:「你……你……现下你又要杀害逍遥哥了?是不是!」

 

  她每问得一句,小高喉咙里便「吼吼」地响上数声,待到她话毕,却又无声无息了,只迟疑着点点头。

 

  赵灵儿泪流满面,突然一个起落,纵至小高跟前,「啪」地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嘶声叫道:「你……你为什么?我恨死了你!」

 

  李逍遥自娶赵灵儿至今,从未见她这样恨过谁来,不由得瞠目结舌。

 

  小高脸上指痕宛然,却浑如未觉,木然道:「怎么?灵儿,你也来怨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他们不许你同我好,一个个全都该死!我要他们都死!」猛然间脸色变得狰狞可怖,大叫一声,一跃而起,半空中拔出腹内的「仙女剑」,直向李逍遥刺去。

 

  李逍遥穴道未解,仍自动弹不得,吓得失声大叫。

 

  赵灵儿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手举另一柄「仙女剑」当空迎去。只听「铮」的一声大响,赵灵儿连退三步,坐倒在李逍遥身上,小高也重重摔在地下,腹中的创口失却剑身阻塞,鲜血立时淌了满地。

 

  赵灵儿解开李逍遥被封的穴道,两人携手走至小高身前。

 

  小高气喘如牛,似已精疲力竭,抬眼看了看赵灵儿,缓缓说道:「你……你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随我远走高飞,那……那又是为了什么?」

 

  李逍遥「呸」地一声,骂道:「你这王八蛋好讨人喜欢么?灵儿干么要随你……远走高飞?」

 

  小高怒目而视,待要爬起身来,却因流血过多,手足已渐渐僵硬,挣扎了片刻,颓然摔倒。

 

  李逍遥气极,叫道:「他妈的,死到临头,你还敢凶?你方才不是要杀老子么?现下倒来杀杀看啊!」重重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

 

  小高骨碌碌滚出数尺,「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眼死死盯着李逍遥,目光怨毒至极。

 

  李逍遥心下一寒,跟着恼羞成怒,正待再踢他一脚,却给赵灵儿一把拉住。

 

  小高喘息数声,低低地道:「你……咳咳,你运气好,我杀不了你。不过……今后自会有人取你的狗命,等着罢……」一面说,一面无声无息地笑将起来。

 

  过了一阵,似乎更为开心,渐渐笑出声来,及至笑声越来越大,不时夹杂着两三下咳嗽。再过片刻,那笑声、咳声戛然而止,手脚扭曲了数下,便即气绝身亡。

 

  李逍遥同赵灵儿对望一眼,俱都默不做声。李逍遥脑子里回响着小高临终之言,也不晓得那话究竟是真是假,只是越想越觉心惊。

 

  过得良久,赵灵儿低声道:「逍遥哥,你坐下来,我替你将伤口包了。」

 

  李逍遥回过神来,依言坐下,脱去外衣。那水月宫的医术天下一绝,赵灵儿承袭了灵月道长的衣钵,手段自是高明,片刻即洗净创口,敷上了「金创药」。

 

  李逍遥见她双眼通红,一语不发,晓得她此刻心中定然难过已极,当下温言安慰了几句。

 

  问起她如何能解开穴道,赶来救命?赵灵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她才一进灶间,便给小高点了昏穴,昏睡过去。过后不久,迷迷糊糊有人在她「百汇穴」上拂了一掌,登时解开了被封的穴道。待到起身看时,那人早不见了踪影。赵灵儿心知这事定有蹊跷,及至听见李逍遥同小高二人对话,这才恍然大悟,愤然冲出,杀了小高。

 

  李逍遥奇道:「咦,这可真是奇了。莫非土地公公见我忠义,不忍教我早夭,这才变成武林高人,救醒了我的好灵儿?」

 

  赵灵儿勉力一笑,又盯着桌角呆呆发愣。

 

  李逍遥轻轻握住她手,道:「灵儿,这小子自己作孽,你杀他也是迫不得已,用不着这样难过……」

 

  赵灵儿将目光慢慢转回李逍遥面上,呆看了半晌,仍是一言不发。

 

  李逍遥给她盯得有些发毛,搔搔头,道:「你……你做什么?」

 

  赵灵儿幽幽地道:「逍遥哥,我……我对不起姥姥。不是为我,小高他又怎会……」一语未毕,突然「嘤」地一声,掩面而泣。

 

  李逍遥拍拍她肩头,道:「傻丫头,是这家伙丧心病狂,你又有什么错了?」越想越是有气,霍地站起身来,叫道:「这……这王八蛋真是禽兽不如,居然害死这么多人!旁的不说,这位……这位店主老人家又有什么错了?难道也抢了他的老婆不成?他妈的,我……我要将他化成臭水!」自怀中摸出那瓶「化尸水」 ,便欲动手。

 

  赵灵儿叫了声:「逍遥哥……」伸手拦住,低低地道:「他……他好歹也……算了罢,我们好生安葬了他,行不行?」

 

  李逍遥忿忿然骂了数声,勉强点了点头。

 

  当下至灶间寻到那老妇的尸身,连小高一同拖去房后,掘了两个深坑。李逍遥一面做事,一面想道:「这灵儿八成是个丧门星,娶她不上半月,老子这坟窖倒掘了二、三十口,当真是天下奇闻。」

 

  下葬之际,李逍遥强忍住满腔厌恶之情,伸手抱起小高尸身,突觉他怀中硬硬的似有一物。取出看时,却是一包金银。李逍遥一喜,正欲揣入怀中,却给赵灵儿夹手夺过,丢进了土坑。

 

  李逍遥翻了翻白眼,没敢做声,心道:「这人作恶多端,死得活该,可不关银子的事罢?出门前老太婆只给了十两银子,现下还有十万八千里路要走,我瞧这剩下的日子你如何捱得过?」

 

  赵灵儿将小高生前所用的短剑同葬坑内,双掌合什,心下默默祝念:「小高啊小高,你虽然所为甚恶,却总是为了我的缘故。我如今杀了你,心里也很是……很是难过。只盼你泉下有知,真心悔改,将来转世,好生寻一个心爱之人,白头到老……」一阵微风吹来,头顶发丝给柳条轻轻拂过,想起先前同小高相好,他也时常这般爱抚自己,不由得心下黯然。

 

  祷祝已毕,回身再向那老妇的坟头拜了数拜,低低地道了声:「对不住。」

 

  此刻暝色满天,昏鸦四集,在半空里聒噪不休。李逍遥同赵灵儿商量,不晓得距苏州城还有多少路程,打算在此歇息一宿,明早再行。赵灵儿微微摇首。李逍遥晓得她不愿在此伤心之地逗留,也不勉强,当下收拾一番,启程上路。

 

  不想这小路反较大路为远,行至半夜,也不曾见到一处灯火人家。二人又饥又乏,便在道旁一株大柳树下相偎睡去。

 

  这一宿虽然狼狈,却睡得甚是香甜。李逍遥梦见自己在一户农家偷了三张面饼,正自蹲在沟渠边大嚼,突然有无数人手持火把,大叫「捉贼」,蜂拥而至。

 

  李逍遥给火光晃得两眼发花,心下又惊又怕,手一抖,那面饼跌落地下,「骨碌碌」顺着渠沿滚落水中。

 

  李逍遥还来不及心痛,那火光猛然大盛,一时间亮如白昼。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几乎给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只见一轮红日正冉冉而起,照得远近的杨柳都蒙上了一派金光。那柳林内万千的丝绦随风微摆,晨曦时时透林而出,耀人眼目。太阳升得极快,刹那间便已朝晖满地,草叶上的夜露给阳光一照,化作团团淡雾轻烟,一缕缕飘摇于空中,转瞬间又消弭于无形。

 

  李逍遥只看得目瞪口呆,忽听赵灵儿幽幽叹道:「逍遥哥,这景色好美,是不是?」低头一看,却见她双眼微肿,仰面看着自己。

 

  李逍遥一怔,随即醒悟她定然心事满腹,一夜未眠,当即点点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赵灵儿沉默良久,又低声说道:「逍遥哥,我想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人世间这许多的美景,我们只怕穷一生一世也看不尽的,怎么却偏偏有时间杀来杀去?那……那姓崔的恶人为了捉到我,杀了姥姥。小高为了我,杀了那店主婆婆,还要杀你。我……我为了救你,又不得不杀他……」说到这里,仰起脸来,眼中的泪水盈盈欲溢。

 

  李逍遥心情一阵激荡,紧紧将她拥入怀里,想道:「灵儿不谙世事,她辨不出好人坏人的,同人乱七八糟,那多半也是随心所欲,算不得水性杨花。这南绍一行,倘若寻不到她爹爹妈妈,她可不是就只我一个亲人了?我……我如不真心待她,这天地虽大,哪里还能是她的容身之处?」想到这里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这一瞬间两人心意相通,不觉紧紧抱在一处,浑忘了一切。

 

  不晓得过了多久,李逍遥只觉赵灵儿柔软的双乳顶得胸腹间热热的,渐渐生出绮念,伸指托起她下巴,正待向她红艳的双唇吻去,突然一阵风吹过,柳林中隐隐传出一声惊叫。

 

  李逍遥吃了一惊,赵灵儿的身子也轻轻一颤,显是亦有所闻。二人竖起耳朵,等了片刻,果然又传来女子的哭叫。那叫声相隔甚远,二人虽凝神细听,也听得不甚真切。

 

  李逍遥近来内功修为大进,却只零零落落辨出几个字,似乎那女子叫的是:「小姐……」、「饶了他罢……」

 

  二人相顾失惊,心下均觉奇怪:「这地方如此荒僻,什么人会在此哭喊?」

 

  李逍遥情知有异,当下毫不犹疑,拉起赵灵儿循声钻入树林,边走边回身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赵灵儿笑嘻嘻地点点头,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光景,自己正同了小高、阿南,在「琼英阵」里你追我跑,大捉迷藏。

 

  一路蹑足而行,进到柳林深处。李逍遥放轻了脚步,忽听前方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却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跟着便听闻那男子亢声大呼,内中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声、另一名女子的呵斥之声,声响甚是近切。

 

  二人匆忙闪到树后,这才小心探看。只见不远处的一株歪脖柳下,高吊着一男一女,年纪甚轻,都作仆婢打扮。那男子前襟大敞,赤裸的胸膛上印着数道鞭痕,尚有新鲜的血液汨汨淌出。那女子蓬头乱发,泪流满面,正自哀哀大哭。

 

  树前俏立着一位紫衫女郎,身材高挑,曲线玲珑,只是背朝两人来路,瞧不清相貌。赵灵儿见她腰悬长剑,手提长蛇软鞭,当是武林中人无疑,赶忙捅了捅李逍遥,示意他留心。

 

  李逍遥回过身来,竖起食指摇了两摇,压低声音道:「别急,先瞧瞧再说。」

 

  那被吊的女子哭了半晌,渐渐止住啼声,抽噎道:「小姐,银花……银花这回做了错事,甘愿受罚。只是请你放过了他……他……」 

 

  那女郎「呸」了一声,怒道:「你这会儿还替这奴才说话?你当他诱你连夜逃走,又是安的什么好心了?哼,不是我照子雪亮,老早瞧出你二人举止异常,只怕你这会儿已给他卖到……卖到乡下去了。哼,你不肯听话,死了也是活该!」她越说越是气恼,「唰」地一鞭兜头打去,那男子胸前血花四溅,立时又多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那叫做银花的女子浑身一颤,「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男子却颇为硬朗,居然咬紧牙关,并不呼痛。银花含泪颤声道:「你……你痛不痛?」神色间甚是关切。

 

  那女郎将软鞭在半空里舞了个圈子,跟着一抖手,「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娇声喝道:「长贵,你这奴才!你骗了银花一同逃走,打的什么鬼主意?到底说是不说?」

 

  那长贵转头看了银花一眼,淡淡地道:「大小姐,我长贵在你林家三年,你去问问忠叔,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同银花真心相好,并未怀了歹意,你不肯信,那也没法子。你……你不许我二人好,干脆就将我一刀杀了罢。」

 

  那女郎嘴里啧啧数声,冷笑道:「真瞧不出,你这奴才骨头倒硬。只是似这般先前充好汉、死到临头做软蛋的家伙,姑娘可见得多了,你骗不了我的。我数三个数,你再不从实招来,信不信我一鞭打爆你的狗头?」

 

  银花听她说得可怕,心中大惧,欲待张口求饶,却给长贵用眼神止住。银花与他视线相交,心头顿时一暖,想道:「也罢,这辈子纵然不能与你做夫妻,能这样死在一起也好。」

 

  那女郎看在眼里,微微冷笑,软鞭一抖,高高扬起,正待甩向空中,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啊哟,慢来,慢来。有话好说!」

 

  那女郎不料身后竟然藏得有人,登时吃了一惊,倏地转过身形。却见不远处树后闪出一对少年男女,正是李逍遥同赵灵儿。

 

  二人快步走至近前,见那女郎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生得杏眼桃腮,异常清丽,想是此刻怒气未息,两道柳眉几乎直竖起来,却又平添了三分英气。

 

  李逍遥拱了拱手,道:「姑娘,这杀人是要吃官司的,你不晓得么?来,来,来,你先放下那玩意儿,咱们有话好商量。」

 

  那女郎眼光在二人面上打了个转,跟着轻哼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姑娘喜欢杀谁便杀谁,你又管的着么?」

 

  李逍遥大怒,心道:「他妈的,瞧这丫头穿得体面,却不识好歹,原来是个混蛋。」他心中有气,脸上却仍旧笑嘻嘻地,连声道:「是,是,是。姑娘武功高强,爱杀谁便杀谁,我原是不大管得着的。不过如今既然教我碰见,总可以问上一句罢?……这两位大哥大姐,犯了哪条王法?你好端端地要将他们吊在树上?」

 

  那女郎一蹙眉,甩了甩手中长鞭,似乎甚是不耐,道:「他两个原本就是我家的下人,我管教下人,难道也要你来多事?」

 

  赵灵儿道:「这位姐姐,我逍遥哥是问你,他两个犯了什么过错?你干么将他们这样吊起来打?」

 

  银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女郎看了看赵灵儿,面色少缓,说道:「这银花是我家的丫头,这……哼,这长贵也是我家的下人。前一阵子,也不知怎的,长贵哄得银花同他好起来,两个人暗通款曲了许久。我昨晚无意之中,听见长贵挑唆银花随他一起逃走,这……呸!这狗奴才!他哪里是喜欢银花了?分明是存心拐骗!哼,过后我暗中留意,果然在这里截住了两人。小妹妹,你说像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难道还不该死?」她越说越是有气,狠狠瞪了长贵一眼。

 

  赵灵儿眨了眨眼,搞不懂为何两人相好,便要该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逍遥自然不晓得「暗通款曲」是什么东西,不过也听得明白,心下暗笑,对那女郎道:「原来如此,小人明白了。敢问姑娘,你可有心上人么?」

 

  那女郎闻言一怔,面上微微泛红,道:「我才没有。你……你问来干么?」

 

  李逍遥笑道:「这就难怪了。你一个姑娘家,却整日里凶巴巴的,自然没人敢同你相好。你既没个相好的,又怎么晓得人家两个是真心……嘿嘿,还是假意了?」

 

  那女郎腾地一下脸红如火,羞道:「你……你……」她面皮本薄,这时给李逍遥一通抢白,又无言以对,登时老羞成怒。盛怒之下,猛地摔开软鞭,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当胸便刺,喝道:「混蛋!」

 

  她手法极为迅捷,摔鞭、拔剑、出招,一气呵成,只是瞬间之事,赵灵儿才「啊」地叫得半声,眼前寒光凛凛,那剑尖已至李逍遥喉下。

 

  李逍遥的长剑尚在包裹之中,此刻哪及取出?大叫一声,侧身闪过,右掌顺势拍向她手腕。那女郎长剑回撤,左手轻轻一指,向李逍遥脉门捺去,又是快愈闪电。李逍遥收势不及,半途中手腕一拧,变做「浣花承露手」中的一式「熏风拂柳」,反掌挥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掌缘与指尖堪堪相触,李逍遥只觉手臂大震,手腕之上痛彻心脾,忍不住失声大叫。

 

  二人这一交手,才不过换了三招两式,李逍遥已发觉这女郎武功精强,绝不在自己之下,说不定还稍稍高过那么一星半点。那女郎一指点中他手腕,却如同戳中了大泥鳅一般,只是轻轻一滑,便给他滑了开去,这厉害之极的一招竟伤他不得,也不由微微一怔,暗生敌忾之心,当下长剑一振,又待刺出。

 

  李逍遥眼珠一转,叫道:「且慢!」他见那女郎难斗,生恐万一失手,那可是大丢面子的事。拉起赵灵儿远远走开,低声道:「灵儿,这刁蛮丫头手底下着实有两下子,你我二人合力将她捉住,给她点厉害尝尝。」

 

  赵灵儿道:「那怎么成?婶婶临来前吩咐,要你出门在外,少惹是非。再说……我们两个打她一个,便是赢了也不光彩。」

 

  李逍遥急道:「怎么不光彩?我说大大的光彩!这女魔头滥杀无辜,你……你没见她要生生拆散了那对夫妻么?咱们江湖中人,便是要讲究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不成眼看她为害一方?」

 

  赵灵儿望望那女郎,奇道:「那位姐姐生得这般美,怎会是什么女魔头了?你又说她为害一方?……我瞧她不像凶横之人,逍遥哥,你最会讲理,好好同她分说明白,放过那两人就是。「

 

  李逍遥翻了几下眼皮,大为丧气,心道:「灵儿这丫头简直不明事理,我同她这样夹缠不清,缠到天黑也没个下文。可是那刁蛮丫头如此可恶,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老子这口气又怎咽得下?」情急之中,猛然心生一计,丢下赵灵儿不理,笑嘻嘻地快步返回,对那女郎道:「喂,这位姑娘,小人不大会讲话,适才多有得罪,先向你赔个不是。你我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成?」

 

  那女郎正等得有些不耐,长剑不住向半空劈来斩去,发出「嗤、嗤」的声响。

 

  这时见他突然态度大变,不由一怔,半信半疑地看着李逍遥。

 

  李逍遥道:「这两个人,你放了他们,我就送你一样宝贝。」

 

  那女郎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撇了撇嘴道:「瞧你这副土头土脑的样子,也能有什么宝贝?呸,姑娘好稀罕么?」

 

  李逍遥哪里当真有什么宝贝?只是随口乱说罢了。当下伸手入怀,装模作样摸了一阵,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李三思所遗的手卷。他幼年之时,常与村中玩伴争竞、打架,如遇对手力气强过了自己,硬碰硬有吃亏之虞,便每每使出这手「绝活」,诱人入彀。

 

  他小心翼翼取出手卷,凑到那女郎近身之处,当空抖了几抖,笑道:「你瞧,这一本武功秘笈,记的是绝顶厉害的神奇功夫,啧啧,多少人拿着白花花的银子,老子也不卖他。你如肯放了这二人,这本秘笈便是你的。」说着话,将手卷平托在掌心,递在那女郎面前。

 

  那女郎「哼」了一声,冷笑道:「就凭你这呆瓜,谁信你会懂什么绝顶武功?」可是眼光不自觉地向李逍遥掌心射去。见那手卷纸色陈旧,封皮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的怪字,似乎年代甚为久远。正待定睛细看,突然一阵微风吹来,吹得书页纷纷翻起。

 

  李逍遥「啊哟」一声,措手不及,那手卷脱手落下。他赶忙身形一矮,张手去抓。

 

  那女郎哈哈大笑,才欲出言嘲讽,猛然间只见他二指并拢,手臂去势倏改,竟向着自己肋下点来。她立知不妙,心中暗叫:「啊哟,上了这小贼的当了!」

 

  「至阳穴」上一阵酸麻,「当啷啷」长剑脱手,跟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下变故非常,众人皆大出意外。银花「啊」地叫了一声,急道:「小姐,你……你……」

 

  李逍遥哈哈大笑,蹲下身去,向那女郎扮了个鬼脸,道:「喂,大小姐,你老人家摔得不痛罢?这可多有得罪了。」拾起手卷,收入怀中。

 

  那女郎气得破口大骂。李逍遥也不理睬,招呼赵灵儿一同救下长贵二人,而后自行将那女郎缚在树上。

 

  赵灵儿见那女郎目眦欲裂,一副拼命的样子,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李逍遥摆了摆手,笑道:「不碍事。先将这丫头绑上一时三刻,也教她长长教训。待这对小夫妻走得远些,再来放开她。」

 

  赵灵儿犹疑着点点头。

 

  长贵同银花整整身上衣衫,向李逍遥、赵灵儿行礼道谢。

 

  银花又拖着长贵向那女郎跪下,含泪说道:「小姐,银花对不起你。你……你就行行好,教我们走得远远的罢……」

 

  那女郎重重「哼」了一声,闭目不语。

 

  李逍遥心下有气,正待出言恐吓她几句,却听银花又哽咽着道:「小姐,银花去了,你……你别生气,今后要多多保重……」说完这句,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李逍遥伸手拍拍长贵的肩头,笑道:「老兄,看见了罢?这位银花大姐好比是杜十娘,你老兄好比是李甲李公子,人家舍命跟了你,你日后可不能待她马马虎虎。倘若有半点对不起她,我李逍遥踢烂你的屁股。」

 

  长贵心道:「这位恩公急公好义、深明事理,是个热心之人,可是这比喻不大恰当。杜十娘是烟花女子,李甲负心薄幸,同我俩却大不相同。」点点头,正色道:「恩公,长贵记下了。我领了银花回去,定会好生看待,不教她受了委屈。」当下扶起银花,转身欲行。

 

  那女郎忽地睁开眼,喝道:「慢着!」二人一惊,站住不动。

 

  那女郎又道:「我……我怀里有一锭银子,银花,你拿去罢。哼,死丫头,你不听我的话,将来这小子忘恩负义,欺负了你,可不要来我这里哭鼻子。」

 

  李逍遥「啊哟」一声,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出手就是金子、银子。银子在哪里?在哪里?我替你取了出来。」两眼不住在那女郎高耸的胸前瞄来瞄去。

 

  那女郎急道:「呸,谁要你帮?银花,你……你自己来拿。」

 

  银花怯怯地望她了一眼,低下头道:「小姐,你的好意银花心领了。我……我晓得你为我好,怕我上当。你的大恩大德,银花永世报答不尽,这银子我们可没脸再拿。」

 

  李逍遥笑道:「啧啧,你瞧瞧,整日里强盗一般凶巴巴的,人家哪敢要你的银子?不过也不打紧,送给我就是了。」说着伸出手来,假意要探进那女郎怀里。

 

  那女郎「啊」地一声,叫道:「你……你……你……快滚远些!小贼,你敢用你的臭手碰一下姑娘,姑娘就……就一剑刺你个透明窟窿!」跟着两眼望向银花,喝道:「……银花!银花!死丫头,你不拿这银子,等下我打折你的腿!」她情急之下,一时忘了眼前的形势,犹自出言威胁。

 

  李逍遥见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大乐,伸指在她鼻尖上轻弹一记,笑道:「啊哟,你要穿我个透明窟窿,还要打折这位姑娘的腿,我们好怕。我两个现下就站在这里,你倒是穿啊,哈哈,你倒是打啊。」

 

  那女郎气得几欲晕去,「呸」地一声,向李逍遥吐了口口水。

 

  李逍遥闪身避开,叫道:「好险,发暗器也不知会人家一声,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赵灵儿在一旁不禁莞尔。银花同长贵忍着不敢出声,那脸上的笑意却尽露无遗。

 

  银花对李逍遥深施一礼,道:「这位……这位恩人救了我们,银花感激不尽。小姐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情同姊妹,今天实在是教我气得狠了,这才动手责罚,请恩人高抬贵手,放过她罢……」

 

  那女郎闻言怒道:「银花!不许你求这小贼!」

 

  李逍遥也不理她,对银花点点头,道:「这位千金大小姐既然发了话,你还不赶快拿银子走人?小心惹她老人家生气。」侧过脸去,霎了霎眼,低声道:「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你一走,我便放开了她。」

 

  银花睁大了眼,瞧他的样子不似撒谎,这才又施一礼,走过去自那女郎怀中摸出一锭银元宝。

 

  李逍遥见那银子成色十足,怕不有二十两之巨,平生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不禁啧啧称奇,大为艳羡。

 

  银花同长贵再向三人分别行了一礼,欢欢喜喜去了。

 

  李逍遥待二人行远,这才大模大样咳嗽一声,对赵灵儿道:「嗯,嗯,我说灵儿哪……早就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逍遥哥生在杭州,西湖的美景是见得多了,那也没什么希奇。现下咱们来到苏州,据闻这城里城外的……的……咦,怎的一时突然忘记了?不管他,反正是些什么寺、什么湖的,都是有名的所在。我如今倒要见识见识,瞧瞧这苏州的美景、杭州的美景,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赵灵儿尚未答言,那女郎早「呸」地一声,道:「你这呆瓜,晓得什么美景、丑景了?哼,简直是乱吹大气。」

 

  李逍遥仿佛这时才看到她的样子,奇道:「咦,这……这位大小姐,你老人家怎的还在这里?」转身对赵灵儿道:「啧啧,是了,我晓得了。这位大小姐涵养出众,琴棋书画、诗酒文章,无所不会。她现下在这里观风赏日,我们两只土包子最好还是走开些,省得煞了风景,惹她老人家生气。」说着话,拉起赵灵儿欲走。

 

  赵灵儿奇道:「咦,她……她就这样绑在这里么?」

 

  李逍遥正色道:「胡说!大小姐武功高强、心机深湛,怎会给人绑住?那是……那是她老人家自己高兴绑在这里。她何时想要回家吃油条、吃大饼,只消动一动手指头,又有谁留得住了?」

 

  赵灵儿眨了眨眼,一时不明所以。

 

  那女郎怒道:「呸!你两个少一唱一和了!哼,打不过人家,便偷袭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逍遥笑道:「是,小人不是英雄好汉,小人刁蛮无礼,是个母老虎、是个狗熊混蛋。不过说起来人生在世,还是少做恶事为妙,省得将来找不到……嘻嘻,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夫婿。」作了个揖,拉着赵灵儿出了柳林。

 

  那女郎兀自在身后叫道:「小贼,快夹起尾巴滚远些罢。最好别撞在姑娘手里……」

 

  赵灵儿边走边问:「逍遥哥,咱们便不理她了么?」

 

  李逍遥嘻嘻一笑,道:「且坐一坐,待吓得她够了,再回去放了她。」

 

  赵灵儿犹自有些担心。

 

  李逍遥笑道:「你瞧着,我包管她不出一泡屎的工夫,便要大叫饶命……」

 

  话音未落,林内猛地响起一声尖叫,果然便是那女郎。李逍遥大为得意,两人快步返回。那女郎一见二人,立时两眼望天,口里哼起小曲,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李逍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道:「怎么?你怕了?你若是当真怕了,我就放了你。」

 

  那女郎鼻子里「哼」地一声,冷笑道:「笑话!姑娘岂能向你这呆瓜小贼屈膝求饶?凭你那两手功夫,敢不敢放开姑娘,咱们明刀真枪地斗上一斗?」

 

  李逍遥哈哈大笑,连声道:「不敢,不敢,万万不敢。你老人家既有雅兴,就在这里慢慢消遣罢,我可要进城去了。」转身穿林而出。

 

  赵灵儿道:「逍遥哥,我们这回……当真不管她了?」

 

  李逍遥气哼哼地道:「你没听见人家说了?要我们滚得远些。我看还是别自讨没趣了。」走了几步,发觉赵灵儿并未跟上,转头一看,见她咬着嘴唇呆立在原地。

 

  李逍遥晓得她心思,笑嘻嘻返回,拉着她手道:「好灵儿,我可不是存心害她。你刚才也见了,那丫头凶得厉害,她越是凶,我就偏要犟给她看,哼,瞧瞧到头来哪个吃亏?」

 

  赵灵儿柔声道:「逍遥哥,她纵然再有不是,可……可也不能丢在这儿不理罢?你不愿见她,便在这里等,我回去向她道个歉,放了她走,好不好?」

 

  李逍遥原本也没打算丢下那女郎,只是想起她凶横的模样,心下便不觉有气。当下微一迟疑,一屁股坐在道旁,取出水袋来喝了几口,道:「唔,好渴。等喝饱了水,我就去放开她。你别急,先坐下。」

 

  赵灵儿知他不愿痛痛快快放了那女郎,这才有意拖延,抿嘴一笑,倚着他坐了,笑道:「也真是奇了。你两个先前又不认得,怎的一见面就要吵嘴?」

 

  李逍遥道:「这还用说?我瞧她定是我前世的冤家!也不晓得……」

 

  一语未毕,忽听柳林之中又传来一声尖叫。

 

  李逍遥哈哈大笑,道:「你瞧,这不是又来了?」

 

  赵灵儿「腾」地站起身来,疑道:「不对,这回……只怕是真的有事。」

 

  李逍遥撇撇嘴,道:「真是麻烦。」只得跟着站起。

 

  二人再度返回,远远的便见那女郎身边果然多了两名汉子。那女郎双手犹自悬缚在头顶,只是身上绳索已去。那两名汉子身上带刀,均是三十出头年纪,一个生得面皮焦黄,一个头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却是个秃子。赵灵儿见二人一前一后,将那女郎腰腿把持住了,正满脸淫笑地动手动脚,心中大急,便待出声制止。

 

  李逍遥一扯她衣袖,示意她闪到树后,低声道:「别忙动手,先看看情形再说。」

 

  那女郎满脸通红,愤然叫道:「你……你们两个混蛋,还不住手!」她适才给这二人一通毛手毛脚,心中羞愤欲死。若在平日,还不是一剑一个,立时结果了狗命?无奈此刻穴道给那呆瓜小贼点了,空有一腔怒气,只好动动嘴罢了。

 

  那秃头闻言笑道:「住手?好说,好说。」向那黄脸汉子道:「喂,刘兄,这美貌小娘子教你住手,你肯是不肯?」

 

  黄脸汉子一脸惶恐之色,连声道:「是,是,是。」突然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那么我先替她脱了这身多余的衣衫,彭兄,想必她也不会不肯罢?」说着话,一把撩起那女郎的后襟,三下两下便将她裤子褪至脚踝。

 

  那女郎厉声叫骂,黄脸汉子充耳不闻,伸手到她两腿间摸弄了一通,跟着抽手回来,凑到鼻子下一嗅,摇头晃脑地赞道:「咦,好香,好香。」

 

  那秃头应声大笑。

 

  李逍遥远远见了,心中一动,暗道:「这刁蛮丫头着实可厌,可是两条大腿生得又白又嫩,倒美得紧哩。」

 

  那女郎「呸」地一口,狠狠吐在黄脸汉子面上。

 

  那秃头叫道:「啊哟,刘兄,我总说你这人太不懂温存,人家娇滴滴的一位小娘子,你亲也不亲一口,便想霸王硬上弓,人家自然不乐。……你说是不是哪?小娘子?」

 

  那女郎见他一张丑脸凑近了来,眼中凛凛的尽是淫光,只吓得忙不迭闭上了眼,不敢同他对视。

 

  黄脸汉子笑嘻嘻伸出食指,将面上的口水尽数勾入嘴中,咋舌数声,而后一口咽下,连连赞道:「好香,好香。嘻嘻,上下两张嘴,口水一般香。」对那秃头道:「彭兄,你瞧她这对肉馒头是不是挺大?待我来摸上一摸。」

 

  那秃头抢先一步,伸手探入那女郎怀中,且摸且笑道:「嗯,馒头多大不太好说,不过胜在够挺够实。不错,不错,委实不错。」

 

  那女郎连连叫骂,两眼几欲喷出火来。

 

  黄脸汉子笑道:「彭兄,我瞧这丫头是匹烈马,只怕难驯得紧呢。」

 

  那秃头给女郎骂得心头火起,道:「他妈的,你管她烈牛还是烈马?这样标致的牝马老子还是头一回碰到,你不敢骑,便换我来!」一把搡开黄脸汉子,捧起那女郎的脸,凑嘴去吻。 

 

  那女郎闻到他鼻孔里热烘烘的气息,不由毛发直竖,死死咬住了牙关,哪肯张口?

 

  那秃头吻了吻香软的双唇,不禁欲火大炽,伸手在她下颌用力一捏。那女郎痛极,「啊」地一声轻呼,牙关立松。那秃头大喜,奋力将舌头一顶而入,触到她绵软的香舌,但觉神魂皆醉。正欲大肆吞吐,猛然间舌上剧痛,「哇」地一声怪叫,双手将那女郎一推,跃起老高。

 

  这场景不单李逍遥二人大感意外,就连黄脸汉子也是莫名其妙。只见那秃头双手掩面,口中「胡胡」乱叫,顷刻间鲜血染红了衣衫。

 

  黄脸汉子惊道:「彭……彭兄,你怎么样……」向前踏上一步,却不敢靠近。

 

  那秃头伸手向那女郎一通乱指,脸上肌肉连连抽动,却说不出话。那女郎「噗」地吐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滚,落在黄脸汉子脚旁。

 

  赵灵儿定睛一看,却是半截舌头,不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女郎性子当真刚烈无比,被秃头强行探舌入口,身子虽动弹不得,嘴却无碍,竟奋力将他舌头咬下了半截!

 

  李逍遥心中一阵怦怦乱跳,晓得藏身不住,牵着赵灵儿闪出树来。

 

  黄脸汉子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不过是两个少年男女,心神方定,喝道:「你……你这小王八蛋是谁?鬼鬼祟祟的想吓死人么?」

 

  李逍遥见他出口便伤人,心中有气,笑道:「我这小王八蛋是过路的,适才看见两个老王八蛋扮猪八戒,想要调戏嫦娥姐姐,谁知却给嫦娥姐姐阉掉了猪鞭,嘻嘻,哈哈,你说是不是挺有趣哪

 

  那秃头舌头虽断,耳力却佳,见这小子竟敢指人为猪,这还了得?登时怒不可遏,不待同伴回言,抢先踏上一步,骂道:「小杂种,你活得不耐烦了么?」他血污满脸,面目扭曲,样子狞恶万分,本当足够唬人,只是此时说话的家伙少了半截,平日里信手拈来的两句粗话,却吼得稀里胡涂,不成样子,听来殊乏狠意。

 

  赵灵儿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却见那秃头两道目光正恶狠狠瞪向自己,心里一怕,赶忙掩住了口。

 

  那秃头本是暴戾之人,这时给赵灵儿引得杀心大起,「唰」地一声,单刀出鞘。李逍遥早有防备,向后退了半步,跟着亮出长剑。

 

  这二人虽然凶横粗暴,可也算得上老江湖了。黄脸汉子心思缜密,见对方带有兵刃,显是会家子,此刻同伴受伤甚重,只怕一时阴沟里翻船,蚀了本钱。当下一把扯住那秃头,压低声音道:「老彭,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放过这几只小畜生,这仇留待日后慢慢再报。」

 

  那秃头横了他一眼,居然倒也领悟了这番苦心,当下又狠狠瞪了李逍遥一眼,嘟嘟囔囔地道:「小杂种,咱们走着瞧。」只是剧痛之下,口齿不大灵光,这一句话除了他老兄本人,旁人却不大容易听懂。

 

  李逍遥待二人去远得了,教赵灵儿替那女郎结束好衣衫。那女郎死里逃生,再没了先前的狠劲,低着头不住抽抽噎噎。

 

  赵灵儿一面解开她被封的穴道,一面不住柔声安慰。那女郎只是不理,慢慢拾起鞭、剑,将长鞭束在腰间,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

 

  李逍遥在一旁瞧着,见她鬓乱钗横,形容委顿,心下顿生怜惜之意,三步两步走上前去,深深作了个揖,道:「姑娘,小人适才为搭救那对小夫妻,不得不多有得罪,可不是存心欺负你。你……你千万包涵。」

 

  那女郎低头不语,酥胸不住地大起大伏,带得手中的长剑也轻轻颤动。

 

  李逍遥手足无措,扭头望了望赵灵儿,见她眼中微有责备之意,心下也不禁惶然。停了片刻,才勉强笑道:「姑娘,我……我适才将那秃头的王八蛋比作猪八戒,又将你比作了嫦娥姐姐,你总该满意些了?我这里再替你赔个不是,咱们就算两下抵过。你……」说着话,举手当胸,作势欲待行礼。

 

  那女郎「霍」地抬起头来。李逍遥见她眼中泪光盈盈,直似带雨娇花,野性之中却添了三分楚楚之态,不觉心中一荡,暗道:「这丫头虽然讨厌,可平心而论,生得还有那么几分姿色,若不是……」他这里一念未息,猛听一声大喝:「小贼,少假惺惺了,看剑!」白光一闪,登时寒气罩体。

 

  这一剑的势头迅若雷电,李逍遥「哇呀」一声大叫,拔剑、闪避均已不及,总算他尚能临危不乱,匆忙中双掌互击,一招「横拜观音」,堪堪将她剑身夹住。

 

  要知那女郎年纪虽轻,却已练剑十余载,家传的内功霸道至极,走的尽是刚猛路子,加之这一剑又是含愤而发,李逍遥仅凭双掌之力又如何夹得牢?掌心才一触到剑身,便觉通身剧震,一股强劲的内力几乎将虎口震裂,那长剑去势略不少减,跟着胸前一凉,剑身已透胸而过。

 

  刹那之间,李逍遥心下也是一凉,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长剑光晕如水,确已刺入自己的身体无疑。他复又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盯着那女郎,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此刻天地万物,仿佛尽皆凝住,那女郎的一缕发丝轻轻掠过脸颊,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杏花香气,眼前一片模糊,身子慢慢软倒。

 

  李逍遥方寸大乱,直欲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妈的,老子竟给这刁蛮丫头杀了!是了,她……她先前曾说要一剑穿我个透明窟窿,怎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心中念头疾转,却哪里叫得出声来?耳中听见赵灵儿同那女郎齐声惊呼,身子似乎给人紧紧抱定,待要奋力睁大双眼,眼皮却又重愈千钧,无论如何难以睁开。

 

  赵灵儿的哭喊声中,那杏花的香气却愈发浓烈了,那女郎的声音在耳旁嘶叫道:「你……你这呆瓜,你……怎不避开?」

 

  李逍遥心下暗自苦笑:「这不是废话?不肯避开?老子未必活得不耐烦了?你这一剑又疾又狠,老子怎么避得开了?」勉强动了动嘴唇,却断断续续吐出几句:「小人……得罪了姑娘,万……万死莫赎。你刺我一剑,这……这气总该消了罢?」

 

  那女郎急道:「你这混蛋!谁要当真刺你?……啊,你……你别死,我还从没杀过人的……」

 

  李逍遥耳中轰的一声,那只觉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头一歪,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做了个怪梦,梦中来到一处高山之颠,脚下峻峰如削,在云雾里似掩似藏,深不见底。猛抬眼,却见赵灵儿俏立在对面山顶,同自己遥遥相望。李逍遥连连招手,要她过来相会,赵灵儿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突然一纵身,跃入无边的云雾,再也不见踪影。

 

  李逍遥大吃一惊,欲待出声相唤,一时间喉咙干涩,片音难发。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却见身后云雾轻漾,荡起如烟,有一人翩翩步出,那人白衣胜雪,长发如漆,正是刚刚刺了自己一剑的美貌女郎。

 

  李逍遥此刻乍见人踪,不由得又惊又喜,浑忘了之前的恩怨,几步奔至近前,才要开口相问,那女郎已伸手过来,将他两腕紧紧握住。李逍遥又是一惊,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拼命回夺。哪知那女郎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挣了半晌,却哪里挣得动半分?

 

  李逍遥又气又急。那女郎嫣然一笑,道:「李大哥,灵儿妹子先走一步,去同她娘相会了。你放心,今后有我照顾你和忆如,也是一样……」

 

  李逍遥怒道:「呸!哪个要你这女魔头照看?忆如又是谁?我不认得。你……你快些放手,我要去寻灵儿了!」说着奋力一抽,右手登时脱出,劈胸便打。

 

  那女郎给他骂得一呆,扁了扁小嘴,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水雾。李逍遥抬头见她泪光盈盈,泫然欲泣,心中微觉不忍,一只手不觉凝住。

 

  那女郎缓缓吁了口气,黯然道:「你……当真记不得我了?我们先前说好的,一起吃到老,玩到老,永世也不分开……唉,李大哥,在你心里,我……我到底是什么呢?」

 

  李逍遥只听得一头雾水,心下暗暗称奇:「我没听错罢?她说要同老子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嘿,这……这他妈的简直从何说起?」

 

  猛觉手腕一紧,却见那女郎森然一笑,喝道:「臭小子,你睁开眼瞧瞧,老娘是谁?」

 

  李逍遥定睛一看,不由得毛发皆竖,身前那人发如乱草、满身血污,赫然便是死在酒剑仙剑下的罗刹女!李逍遥直吓得「哇哇」怪叫,探手向背后去摸长剑,不料却摸了个空,陡然间一股大力自身侧涌到,登时站立不定,身子一偏,从崖顶上直落下去。

 

  那时身不由己地跌堕悬崖,不觉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却见红日西沉,天已近晚,自家依旧躺在林间空地之上。李逍遥眨了眨眼,慢慢撑起身子,见赵灵儿静静地伏在一旁,睡得正香。他试着活动活动手脚,发觉内息运转如常,丝毫没有受伤之状,心下好生诧异,走过去推了推赵灵儿。

 

  赵灵儿「嘤」的一声,悠然醒转,待看清眼前那嬉皮笑脸之人正是李逍遥,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一跃而起,死死揪住了他衣襟,叫道:「逍遥哥,你……你果然活过来啦。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

 

  李逍遥听她话中之意,倒像自己先前已死过一回、这时又活转了一般,更是莫名其妙。摸摸衣襟上干涸的血迹,见胸前破了个寸许大的小洞,却不见皮肉上有伤,只心口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赵灵儿喜滋滋地立在一旁,瞧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却不做声。

 

  李逍遥轻轻握住她手掌,奇道:「灵儿,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明明记得那刁蛮丫头一剑刺中我这里,怎的……」眼光扫处,见那女郎的长剑果然落在歪脖柳下,地上断舌尚在,血迹星星点点。当下伸手一指,道:「喏,这不是那把鬼剑?」

 

  赵灵儿点了点头,仍是微笑不语。

 

  李逍遥眼珠一转,拍手叫道:「啊,我晓得了!是你救了我,对不对?哈,我早知道,我的好灵儿是仙姑下凡,仙姑姐姐法术高强,有七十二般变化,起死回生又算得了什么?」

 

  赵灵儿脸一红,啐道:「什么七十二般变化?你才是那古灵精怪的孙……孙猴子!」

 

  李逍遥将她手腕高高举起,凑在掌心里吻了一吻,道:「好,你不是孙猴子。我是猪八戒,你是嫦娥姐姐。那么刚才是你救活我了?」

 

  赵灵儿想起那秃头的蠢相,「咭」地一笑,点点头道:「我见你给……给那位姐姐伤了,急得没法。幸亏我这傻丫头灵机一动,想起师父过世前,传过一门‘赎魂的法术,那时因尚未练熟,从没敢试过。……还好,这法术当真有效,不然我……我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李逍遥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心下大为感动。要知内家功夫最难把控,若然未经练熟便强行运用,实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赵灵儿救人心切,居然不顾安危,当真对自己一往情深之至!

 

  这一刻四目相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俱都化作了脉脉的眼神。余晖淡淡,照得柳梢一片金黄。微风袭来,黄浪起伏,只闻树叶的沙沙之声。

 

  过得良久,李逍遥缓步走至树下,将那女郎所遗的长剑轻轻拾起,翻覆验看。

 

  那剑其薄如纸,通体晶莹,舞动之际,清光四射,端的是一把宝剑。赵灵儿伸手接过,只见剑柄上镶金嵌玉,极尽华丽,镌着三个篆字:「越女剑」,当下忍不住赞道:「好剑。」

 

  李逍遥一撇嘴道:「剑是好剑,至于人么……嘿嘿,嘿嘿。」随手将那剑同自己的剑一并包好,收入囊中。

 

  二人一路西行,说起那女郎的刁蛮泼辣,李逍遥犹自恨恨不已。

 

  待进了城,天已大黑,二人竟日未餐,早都饥肠辘辘。那苏州城自春秋之时起便为吴中胜地,千门万户,五方辐辏,目下虽逢明末乱世,却依旧不减昔年侈靡。李逍遥领着赵灵儿一路走去,只看得眼花缭乱。

 

  待行至无人之处,李逍遥摸出银袋,在手里掂了一掂,向赵灵儿歉然一笑,道:「灵儿,逍遥哥口袋里没钱,大鱼大肉是买不起的,咱们只好又吃面了。」

 

  赵灵儿道:「逍遥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最要紧的是能同你这样挽了手走在一起,挽上一生一世才好。」

 

  李逍遥心头一暖,转而忿忿想道:「那死鬼王八蛋小高倒存了不少金银,想是拜月老儿赏赐他的。可惜这小子有命赚,没命花,只好守着金银财宝睡土窟。老子在家穷,出门更穷,看来是天生的穷命,却偏偏福大命大,哈哈,哈哈。」

 

  二人转入一条陋巷之中,拣了家小饭铺进去坐下。等着上面的工夫,李逍遥问起附近可有住宿之所。

 

  那店伙道:「怎么没有?这巷子出去百多步,河沿上就有家‘同升客栈,那是全苏州最老的百年老店,价钱也很是公道,上房只要一两银子一晚。」

 

  李逍遥闻言吐了吐舌头,没敢接口。

 

  吃过了面,出得店来,听见谯楼鼓响,时候已近一更。赵灵儿见李逍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知他定是为住店的事犯难,心下忍不住好笑。当下扯扯他衣袖,柔声道:「逍遥哥,住不起店,那有什么大不了?我们昨晚睡在树下,不是挺不错么?」

 

  李逍遥低头看了看她,窘得几乎堕下泪来,摸摸袋里的几块碎银,咬牙道:「老子头一回来这苏州城,好歹也不能教我的好灵儿睡荒地。不管了,咱们就住那‘同升客栈!他妈的,最多过几日没钱吃饭,领你喝西北风去!」

 

  二人出了巷子,向西一拐,果见一幢三层的大屋巍然立在河边。河中笙歌处处,桨声轻柔,夜色中朦胧可见两岸垂柳成行,似乎风中水中都飘着脂粉香气。那大屋四檐红灯高挂,写着「同升楼」三个大字,一望而知,乃是客栈兼做酒楼的营生。

 

  此刻华灯初上,正是寻欢作乐的良辰,店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店外三、四名伶俐的小厮往来喝叫,招呼过客。

 

  李逍遥吞了吞口水,迈步上前,早有店伙高声迎入。那酒楼便设在店堂之中,数十张大桌齐整整铺开,唱菜声、吆喝声、行令声,声声不绝于耳,场面蔚为壮观。

 

  李逍遥打眼一望,厅中的酒客少说也有一二百人,惊愕之余,微一撇嘴,心道:「这客栈大是大了,可同我那小店相比,只怕也强不了许多。」

 

  二人径至柜台前站定,李逍遥见那掌柜身阔体肥,笑容满面,生得竟同来福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心下有气,暗道:「他妈的,你这家伙谁不好像?偏生要像他?可不是存心找我的晦气么?」冷冷地点一点头,大剌剌道:「喂,先开个……单间来,住得好了,明日再加。」

 

  那掌柜心道:「咱们又不是卖大饼、油条,怎么叫做‘住得好再加?」当下点头称是,微笑问道:「请问贵客……两位?」

 

  李逍遥回头看了一眼赵灵儿,心道:「原来这掌柜不会算数,再不然就是眼神不济,难道这里除了你老兄之外,还有第三个人不成?」

 

  那掌柜鉴貌辨色,又是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小店现下刚好没房,请贵客另寻下处。贵客如需用饭,便请那边坐。」伸手向厅中的空桌一指。

 

  李逍遥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当真不似开玩笑的模样,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砰」地一掌,重重拍在柜台之上,喝道:「你这家伙!

 

  既是没有空房,又干么问东问西?这不是特地消遣我么?「

 

  那掌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客……客人息怒。请问这位女客,是……是你老人家的贵眷罢?」

 

  李逍遥「哼」了一声,怒道:「怎么?你们苏州城的规矩,带女眷不能住店?」

 

  那掌柜陪笑道:「岂有此理?天下也没有女客不准住店的规矩。不过……这几日比较不同……」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这个……客人既然携女眷投宿,想必不是去林家堡比武招亲的罢?」

 

  李逍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招亲?我这头一门亲做了还未上半月,又招哪门子亲了?」

 

  那掌柜道:「这就是了。客人想是才打外地而来,不晓得我这里的一桩大事。城西林家堡堡主林天南,人称林员外,他家的千金林大小姐三日后便要摆下擂台,比武招亲。那林员外前日便已派人将阖城大小二十余家客栈全都包了下来,这几天只招待前来比武的武林人物,旁的人一个也不准再接……」

 

  李逍遥未等他将话说完,便即失声叫道:「什么?全……全包下了?那得要多少银子?「

 

  那掌柜一笑,道:「银子自然不会少花,不过林家堡家大业丰,这区区千把两银子么,嘿嘿,只怕也未放在眼里。客官有所不知,林员外乃是咱们南武林的盟主,一手‘七绝剑法不敢说天下无敌,只怕也差不许多。他老人家年过四旬,膝下就只林大小姐这一位宝贝女儿,也是自幼习武,剑术过人。为寻一位英雄女婿,来继承林家武林盟主之位,他家这几年连办了两回招亲大会,只不过……」说到这里,又再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那些前来比武的武林人物,大都脓包得紧,竟没一位胜得过林大小姐。是以今年林员外旧话重提,广撒英雄帖,遍邀天下豪杰前来比试,倘若哪个好汉能胜得一招半式,便将女儿许配与他……嘿嘿,客官你来得巧,三日后便是比武招亲的正日子了,你老若不急着赶路,留下来瞧瞧热闹也挺不错。」

 

  李逍遥听见「千把两银子」这话,不由吐吐舌头,向赵灵儿递了个眼色。

 

  赵灵儿瞪大了双眼,惊道:「啊,这……这位小姐真是厉害,怎么全天下的英雄好汉都胜不过她?她……她岂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了?」

 

  那掌柜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女客官,你想那林大小姐只是位双十年华的大姑娘,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武,也强不过她爹不是?不过一来真正的高手自不屑登台露乖,二来林大小姐手底下功夫当真不弱,也不全仗着她爹的名头,是以……」

 

  他一通话说下来,直说得口沫飞溅,拍胸顿足。正当兴头大起之际,猛然发觉几名跑堂的伙计都停住手脚,不时向这边探头探脑,这才想起自己现下乃是「同升楼」大掌柜,可不是庙会上说书的先生,赶忙打个哈哈,止住话头。

 

  李逍遥一路听来,也听得津津有味,颇觉赏心,这时见那掌柜闭口不语,方才记起来此为何。当下咳嗽一声,道:「掌柜的,既然如此,这热闹倒不可不看。

 

  我瞧你这店里客房不少,只怕也未住满,就教他们开一间给我……「说着」嘻嘻「一笑,又道:」那林家的人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怎晓得你开房给我?这几日的房钱……嘻嘻,你可不是白白赚了去么?「

 

  那掌柜吐了吐舌头,道:「客官莫开玩笑了。我有几个脑袋?敢赚林家堡的外快?此事万万不可。」

 

  李逍遥连问数声,那掌柜只是摇头。

 

  李逍遥气道:「这姓林的是什么东西?难道比皇帝老子还横?」

 

  那掌柜惊得连连摆手,却不敢接口,生恐这事传到林家人耳中,安一个「肆意褒贬林家堡」的罪名在自己头上,这可万万担待不起。

 

  赵灵儿见状扯了扯李逍遥,轻声道:「逍遥哥,既然人家为难,我们就去别家试试罢。」

 

  李逍遥心头火起,又是「砰」的一掌,重重击在柜台之上,喝道:「不行!今天这店我住定了!」

 

  那掌柜吓得打了个哆嗦,向后退了两步。他这人胆子甚小,自林家堡比武招亲之事才一传开,这间店里出出进进的便都是些提刀带剑的武林强豪,这几日更是倒霉透顶、麻烦不断。这班人凶横惯了,一向无法无天,住店吃饭,全没半点规矩,气上来抬手便打,张口便骂。这几日厅里的桌子给人无端砸烂了七八张,打碎的碗盏、杯盘,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位伙计只因倒酒时手脚慢了,当即给人打掉三颗门牙。又有位南菜厨子,也不晓得甚么缘故,稀里糊涂地给人踢折了两条肋骨。掌柜今早起来,右眼皮一个劲地乱跳,提心吊胆地捱到这般时候,果然还是有麻烦到了,只吓得两腿打颤,不知如何是好。

 

  李逍遥掌击柜台,余音未息,猛听左首一间雅间里传出一声暴喝,跟着「砰乓」两声,房门给人踢得大开,内中一人粗声骂道:「他妈的,哪来的外乡蛮子?敢来苏州城撒野!活得不耐烦了么?」

 

  李逍遥吃了一惊,转头去看。

 

  那掌柜心下一喜,暗道:「阿弥陀佛,难道老夫今天吉星高照?居然有人出头打抱不平。」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一件庞大的物件自屋内直飞出来。众人眼前一花,「扑通」一声,那物件端端正正落在当厅一张饭桌之上。那场面登时热闹起来,但见汤汁四溅,杯盘乱舞,当真是鸡腿与鸭腿齐飞,人头共猪头一色,「砰乓哗啦」之声,久久不绝于耳。

 

  那桌旁围坐的三人,俱是苏州城小有名气的衣冠之士,正摇着描金折扇吟风弄月,谈酒论诗,意兴甚酣,不想突然之间祸从天降。一碗鱼翅给震得高高飞起,恰落在那长胡子的倒霉鬼头上,那人只烫得「哇哇」怪叫,跳起身来,连滚带爬逃开丈许。另两位名士早吓得呆了,兀自端着酒杯坐在原地两眼发直。

 

  厅中诸人愕然停箸,齐刷刷转头去看,那砸落桌面的物件竟是一人。那人早摔得七昏八素,张手在桌上胡摸乱耙了许久,又打碎三只青花细瓷的大碗,这才勉强撑起身子,笨手笨脚爬下桌来。

 

  李逍遥定睛一看,见这人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天青色的绸缎直裰,头戴逍遥巾,相貌甚是清秀,原来是一位书生。他手中那把折扇已给压得骨折筋烂,沾了不少菜肴汤汁,兀自死死抓着不放。

 

  那书生摔得狼狈,却不慌不忙,扶一扶头巾,整一整直裰,慢条斯理地稳稳站定。

 

  屋内旋风般冲出一名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举着钵盂大的拳头吼道:「他妈的,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敢来触老子霉头?」

 

  那大汉身后紧跟着走出两人,都仰面哈哈大笑。左首那焦黄面皮的汉子说道:「铁兄,这穷酸怎样咒你?小弟适才却没听清。」

 

  赵灵儿一见这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正是在苏州城外调戏那女郎、给李逍遥二人吓走的黄脸汉子。右首那人身材瘦小,却非那断舌的秃头。

 

  黄脸汉子听见叫声,目光一扫,已看清李、赵二人,脸色顿时一变。

 

  那「铁兄」犹未察觉,回头气忿忿地道:「他奶奶的,这书呆子说俺……出言……出言什么的,早晚教林大小姐打歪了嘴。呸,简直妈了个巴子!」扭转身来,挽一挽衣袖,对那书生喝道:「你瞧瞧是她打歪俺的嘴,还是老子先打歪你这张臭嘴!呸,呸,呸,快快伸嘴过来!」

 

  那书生也不惊慌,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手中的破折扇,道:「小生的嘴不臭,也不情愿伸给你打。这位年兄,你适才污言秽语,辱及我月如妹子,以她的脾气,打你几个耳光是一定的。至于要不要抽你三鞭,那还要看她心情。这桩事小生的的确确,心知肚明,可不是随口乱道,你怎能说我诅咒于你?」顿了一顿,又摇头晃脑地道:「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嗯」了一声,笑眯眯地向围在身周的诸人扫视一匝,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哄堂大笑。李逍遥更笑得前仰后合,登时对这书生大感兴趣。

 

  那「铁兄」大怒,大步跨将上来,劈胸一把揪住,举拳便打。

 

  李逍遥扬声疾叫道:「且慢。」

 

  那「铁兄」拳头凝在半空,众人齐向李逍遥看过来。

 

  李逍遥走上几步,将那书生拖开,对「铁兄」笑道:「老兄,你瞧这位相公的穿戴,八成是有功名的人。这有功名的人,如何打得?」背过身子霎了几下眼睛,低声道:「老兄是练武之人,干么同这书呆子一般见识?你打死了他,便算得英雄好汉么?」

 

  那「铁兄」侧头想了想,喃喃地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手一扬,将那书生远远搡开,喝道:「……他妈的,打死了你,脏了俺的手,快滚你的蛋罢!」

 

  那书生连退了七八步,犹自站立不定,伸手在桌上一扶,奇道:「咦,怎么打死了小生,会脏了你的手?这又是什么道理?」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那书生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脸的费解之色。

 

  那黄脸汉子借机将「铁兄」同那瘦小汉子拉到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三人侧过了脸,不住向李逍遥二人上下打量。李逍遥此刻也认出他来,晓得这事难以善终,心中暗道:「他妈的,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这王八蛋约了两个帮手,难道老子就怕你不成?」

 

  三人小声计议一番,只听那「铁兄」愤然道:「什么,这小子咬伤了老彭?好大的胆子!咱们干他奶奶的。」一面说,三人一面分头围上。

 

  黄脸汉子盯着李逍遥道:「好朋友,少见,少见。做什么的?」

 

  李逍遥早有准备,笑嘻嘻地道:「捉王八的。」

 

  那「铁兄」是个浑人,闻言奇道:「捉王八?捉什么王八?「

 

  黄脸汉子见过李逍遥两面,看他目光狡狯,心知这小子多半是个油嘴滑舌之徒,便也有了提防,这时不待李逍遥回话,赶忙抢着道:「铁兄,少同他废话了。喂,朋友,既然有胆替人出头,想必也不惧同咱们比划比划啦?」

 

  赵灵儿拉着李逍遥,怯声道:「逍遥哥,他……他们这是……」

 

  李逍遥「哼」了一声,心知这场架躲也躲不掉,索性大大方方向那黄脸汉子道:「好说,好说。在下尽力奉陪!」

 

  三个人对望一眼,慢慢分品字形站定。

 

  黄脸汉子道:「小子,胆量不小。咱们是一个对一个呢,还是大伙儿一起上?」

 

  李逍遥道:「这也随你。在下姓李名逍遥,不知几位怎么称呼?」他行走江湖以来,头一回同人动手较量,心说胜败姑且不论,这场面可少不了先走上一遭。

 

  黄脸汉子狞笑道:「你小子废话倒挺多。也好,教你死得明白些。」伸手向那「铁兄」一指,道:「这位是人称‘铁面煞星的铁兄,乃是陕西‘黑风掌第一高手,三十六手‘黑风掌天下一绝……」再向那瘦小汉子一指:「这位宋元祺宋兄,江湖上鼎鼎大名,‘岭南十三鹰排行第七……」跟着一拍胸脯,傲然道:「在下姓刘名楚香,江湖上人称‘瞬息万变……」

 

  李逍遥听他牛皮吹得山响,忍不住笑道:「啊哟,原来三位不是名人,便是高手,失敬,失敬。那秃头的家伙呢?我瞧他老兄调戏人家大闺女的手段很是高明,想来也定非无名之辈了?」

 

  刘楚香面现尴尬之色,愠道:「大胆!那位乃是‘五虎断魂刀的二当家彭霸天,什么秃头不秃头的?讲话没点规矩……小子,刘某虽然学艺不精,不敢妄排高手之列,铁兄和宋兄可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人物,能死在他们二位手下,可说是你小子的幸事。」

 

  铁、宋二人含笑向众看客点了点头,微一拱手。

 

  宋元祺拼命掩饰面上的得意之色,嘴角却也有些合拢不牢,佯嗔道:「刘兄如此客气,那不是太见外了?这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不值一提。再说你那手‘瞬息千里的轻身功夫,也算得上独步天下了,很是了不起。啧啧,不过这小子愣头愣脑,像没什么见识,只怕不曾听过你我的名头。」

 

  刘楚香打个哈哈,刚待客套两句,李逍遥早抢着道:「那倒未必。在下虽是初入江湖,可三位的大名却早就如雷贯耳……」

 

  三人不禁「噫哦」连声,大感意外。

 

  宋元祺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来,险些笑出了声,不由自主地伸长耳朵,恭候下文。

 

  李逍遥接着道:「……三位不单名头响亮,还各有一门出众的手艺,是也不是?这位铁老兄力大无穷,最会收拾不懂武功的读书之人,听说他那‘黑风掌用来打小孩子、老婆婆,向来少有失手,着实了得!刘老兄相貌堂堂、脸泛红光,偷香窃玉是没人比得过的,连最擅偷人家老婆的西门大官人都自愧不如、五体投地、屁滚尿流、甘拜下风。至于你宋大侠么……啧啧,武功高强倒在其次,吹牛皮、抬轿子的功夫才是一流,哪时得空,小弟我还要向你讨教一二……」

 

  他话未说完,人群中早有人掩嘴偷笑起来。

 

  赵灵儿一皱眉,扯了扯他衣襟,嗔道:「逍遥哥,你怎能这样乱说人家……」可是脸上笑意盈盈,分明就带着几分嘉许之意。

 

  三人勃然大怒。「铁面煞星」按捺不住,大吼一声,冲过来迎头便是一掌。

 

  他见赵灵儿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生恐同她交手失了身份,那嬉皮笑脸的小子虽然瘦骨伶仃,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但好歹是个男人,勉强可作敌手,是以一出手便直取李逍遥。他在「黑风掌」上着实下了几年功夫,自以为这一掌下去,纵然取不了这小子的性命,也要教他骨折筋断,躺上半年。

 

  李逍遥自然早有防备,听他掌挂风声,来势汹汹,倒也不敢怠慢,轻轻闪身避过。刘、宋二人武功逊于「铁面煞星」,见他出手,不好主动上前相帮,又唯恐一个不留神,给那美貌小妞逃了,当下一左一右,拦在圈外,看定了赵灵儿。

 

  场中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

 

  堪堪交手了三数合,李逍遥便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铁面煞星」的名号听起来虽挺吓人,武功却实在稀松平常得紧,只怕较赵灵儿还颇有不如,远远差着一大截呢。他自从修习了蜀山派内功以来,身法进步颇为神速,当下展开「浣花承露手」中的小巧功夫,身形左右腾挪,倏进倏退,刹那间已连连戳中对方数指。

 

  「铁面煞星」痛得吼叫连声,看准李逍遥方位,「呼」地一掌奋力劈来。李逍遥不闪不避,双臂大张,只听「砰」的一声,那蒲扇般的巨掌正印在当胸。

 

  刘、宋二人不由大喜过望,齐声叫好。赵灵儿却惊得花容失色,便要奋不顾身地抢入场中。

 

  不料李逍遥神色如常,却没半分受伤的模样,拍拍衣襟,哈哈大笑道:「啊哟,好痛,好痛。‘黑风掌果然名不虚传。你敢不敢再打我一掌试试?」

 

  场外众人无不大感意外,刘楚香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原来酒剑仙所传的蜀山派内功乃是玄门正宗炼气之法,端的非同小可,李逍遥虽只修习了短短半个月,却也非这等江湖三流角色所能抵挡。他这一掌打来,虽不敢说点尘不惊,却也不痛不痒,没甚效用。

 

  「铁面煞星」又羞又怒,适才这一掌打中,对方似乎波澜不惊,自己的整条手臂却给反震之力震得发麻。他虽是个浑人,这片刻斗下来,也察觉到自己的功夫较人家差得甚远,万万不是对手。只是要他认输投降,那又死也不肯。再者说,当着两位同道及诸多看客的面,这台阶又如何下得来?当下喝道:「呸,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他所练的「黑风掌」乃是外家功夫,倒也并非一无所长,只是这人头脑简单,练来练去,总是难有所成。这时慢慢深吸一口气,那张黑脸霎时间变得血红,跟着运足全身力道,胸膊处的肌肉块块坟起,吐气开声,「呼」地一掌奋力拍出。

 

  李逍遥嘻嘻一笑,又是不闪不避,「砰」的一声,任他击中胸口。

 

  「铁面煞星」这掌打中,却不似前一掌那般触手铁硬,心中登时一喜,暗道:「这臭小子气力用尽,还要逞强,他奶奶的,这一记好歹打得他躺上三年五载!」哪知念头未息,突觉对方胸口猛地塌陷下去,自己手掌便如打在一团棉花里,绵软无比,竟全没半分受力之处。跟着只见对方微微一笑,「喀剌」一声轻响,手骨剧痛,不知怎的已给他硬生生折断!

 

  「铁面煞星」一声惨叫,丑脸煞白,额头上登时冒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看客中自有不少武林人物,却也没一个瞧得出端倪,纷纷惊呼怪叫,场面甚是震动。宋元祺「啊哟」一声,抢上扶住。李逍遥凝立如前,笑道:「怎么?一个不行,想打群架么?」

 

  宋元祺颤声道:「你……你……」一转身,却不见了刘楚香。

 

  那「铁面煞星」此刻已痛晕过去,宋元祺更是急怒交加,连连大叫:「喂,刘兄!刘兄!你去哪里?」

 

  只听远远传来刘楚香的声音:「刘某‘瞬息万变,打不过就跑。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为有智。宋兄,我瞧你印堂发黑,命中该有此一劫,咱们还是后会有期罢……」

 

  众人哄堂大笑。

 

  宋元祺「呸」地一声,气急败坏地看着李逍遥,心下又是羞惭、又是惧怕,待要依样逃走,却没刘楚香那手「瞬息千里」的轻功,一时间只觉两腿发软,半步也挪动不得。

 

  李逍遥笑嘻嘻地道:「宋大侠,你怎么说?」

 

  宋元祺武功远不及「铁面煞星」,与刘楚香、彭霸天之辈也仅在伯仲之间,寻思这小子年纪轻轻,刀剑拳脚上的功夫再强,总不能不出手便废人手骨,定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古怪妖法,施展出来害了老铁。只是说到降妖捉怪,自己更加外行,欲使大粪破除妖法,却也不便当众拉上一泡。思来想去,若要动手,万无胜理;若要逃走,又怕先机已失,徒惹笑话。

 

  他左右为难之下,更是深恨刘楚香不讲义气,竟然弃友而逃,当即把心一横,恨声道:「小子,宋某不是你的对手,这回认栽,随你怎么处置!不过铁兄受伤不轻,你若顾三分同道情谊,便高抬贵手,放过了他!」

 

  赵灵儿见状心下不忍,走过来拉住李逍遥的手,轻声道:「逍遥哥,我们走罢。」

 

  李逍遥点点头,对宋元祺道:「宋大侠,这姓刘的胆小如鼠,是个孬种,你比他强得多,是条汉子,我不逼你。你们去罢。」

 

  宋元祺闻言一怔,看看李逍遥,又看看赵灵儿,似乎不敢相信。

 

  李逍遥两眼一瞪,喝道:「怎么?你不肯走,可是还想比划比划?」

 

  宋元祺连连摇头,一拱手,满面羞惭地负着「铁面煞星」去了。

 

  众看客见李逍遥轻易便放过了对头,甚觉惊异,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围了半晌。那掌柜生恐他得胜之后再来纠缠,早借口出恭,预先逃之夭夭了。李逍遥也不愿在是非之地久留,领着赵灵儿快步行出客栈。

 

  才走不远,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李兄,请留步!」却是那客栈里被打的少年书生,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李逍遥待他奔至近前站定,笑问道:「咦,你老兄如何晓得我姓李?」

 

  那书生道:「兄台先前不是曾自报姓名?小弟已记在心里。兄台相帮之恩,无以为报,小弟的下处离此不远,还算清净,请移驾过去坐坐。」说着向赵灵儿微一颌首,道:「这位姑娘也请一同去。」

 

  李逍遥见这书生性子梗直,心下甚喜,当即点头应允。那书生自称本是苏州人氏,现下住在南京,名叫刘晋元。赵灵儿也通了姓名。三人迤俪向西,穿过几条巷子,来至一所庙宇之前。

 

  刘晋元上前打门,有守门的道人揖客而入。李逍遥同赵灵儿迈步进得寺院,心胸登时为之一爽,只见那庙宇深广,花木扶疏,曲殿回廊,甚是精雅可爱。夜色中虽不能骋目尽揽,但也闻得见阵阵花香扑鼻。

 

  赵灵儿心甚喜之,想道:「不料苏州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却也有如此清幽之所。」

 

  三人边走边谈,来到后院刘晋元的下处。乃是一排五间厢房,进门正厅墙上挂着米襄阳《烟雨图》的横幅,北墙上挂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边配着一副对联,「岂有文章擎海内,不读诗礼到公卿。」虽是临时短住之所,却也窗明几净,箱笼精洁,装点得甚是光鲜。

 

  李逍遥暗自咋舌,心道:「这姓刘的书呆子原来是个有钱阔少爷,老子这回救人救得准。最好他手面阔气,肯拿些银子出来,大家一起花花。」

 

  进屋落座,长随送上热水洗了手,紧接着奉上茶来。刘晋元到里屋换了身干净的青缎直裰,吩咐摆席。不久另有两名小童提了食盒进来,取下盖子,先见腾腾的热气冒将出来,跟着便闻酒香扑鼻。赵灵儿倒罢了,李逍遥先前为省几个钱,在面店里只吃了半饱,这时闻见肥鸡牛肉的香气,忍不住大吞馋唾。

 

  那二小童布好酒、菜,便即退出。三人团团坐下,刘晋元将酒一一斟满,举杯道:「李兄,赵姑娘,两位武功高强,想必是唐人传奇中虬髯公、红线女一般的异侠之流,小弟很是仰慕。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三人一饮而尽。李逍遥夹了块肴肉填入嘴中,但觉松软香鲜,甚是可口,连吃了三大块,这才放下筷子,说道:「刘兄,你先前给那姓铁的打得摔了一跤,现下有没有什么不妥?」

 

  刘晋元摇头道:「小弟没事。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人言行粗鄙,有辱斯文,简直何称君子?」

 

  李逍遥哈哈大笑,连连称是。赵灵儿也不禁莞尔。

 

  三人坐着喝了几杯酒,李逍遥问起他被打的缘由。原来刘晋元几年前举家迁至南京,此次回到苏州,专为向表妹求亲而来。他今晚兴致忽起,想要闲步街巷,又嫌长随碍事,将他们尽皆遣了开去,独自一人踱进「同升楼」,打算小酌数杯。

 

  哪知才一坐下,便听身后雅间里有三个人不停地污言秽语,辱及他那表妹。刘晋元进去理论,说不上三句,便给那火暴脾气的「铁面煞星」丢到了当厅。

 

  李逍遥鉴貌辨色,看出刘晋元对他那表妹极是倾心,笑着赞道:「刘兄,能得你的青睐,你这位表妹当是一位美人无疑。你为她甘受皮肉之苦,也是个大大的情种。可敬,可敬。」

 

  刘晋元脸上一红,低下头道:「如妹同我自幼青梅竹马,她生得怎样,我半点没计较过。只不过……只不过我娶不到她,只怕一生都不快活。」

 

  李逍遥道:「哦?原来你非她不娶。那么你这位表妹也是非你不嫁喽?」

 

  刘晋元微一迟疑,仰头干掉杯中之酒,叹了口气,却没做声。

 

  赵灵儿奇道:「怎么,刘公子,你……莫非你这位表妹另有所爱?」

 

  刘晋元道:「哪里。不过……我自幼攻读诗书,如妹却家学渊源,练了一身好武艺。姨丈说我‘百无一用是书生,家慈虽求了多次,却总是不肯点头应允。」言下似乎颇有怨气。

 

  李逍遥笑道:「不肯便不肯。以你刘兄的人才,哪里寻不到一位佳人为妇?

 

  照我说,女人练武,必无好事,像我今早便遇见一位……「

 

  话未说完,却听「砰」地一声,刘晋元突然重重将酒杯顿在几上,大声道:「李兄!我如妹虽是习武之人,可是温柔恭顺,心地纯良。你说‘女人练武,必无好事,那委实是谬之极矣……谬之极矣!」一面说,一面连连摇头。

 

  李逍遥给他吓了一跳,心下不由大为恼怒,暗道:「你这书呆子脾气如此古怪,龙生龙,凤生凤,你那表妹又好得到哪去?你给人打得鼻青眼肿,难道好有面子么?」他肚里有气,脸上丝毫不露,陪笑道:「那是自然。你刘兄看中的人,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只是不晓得比我的灵儿妹子又如何?」

 

  刘晋元看了赵灵儿一眼,讷然道:「赵姑娘自然也是……也是兰心蕙质,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赵灵儿见他窘得满脸通红,甚觉有趣,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道:「这人居然老实如斯,真是古怪。」

 

  李逍遥看在眼里,突然心生一计,道:「刘兄,如此说来,你要娶这位表妹,还真是桩大大的难事呢。」

 

  刘晋元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李逍遥替各人都斟上了酒,举杯道:「来,来,来,这些俗事不用管他,咱们喝酒!」

 

  刘晋元呆呆地看着他,慢慢举起杯子,猛地一饮而尽。赵灵儿酒量不大,浅抿了一口,还杯于桌。

 

  三人接下来推杯换盏,刘晋元酒到必干,须臾喝尽了两大壶好酒。

 

  李逍遥见他不胜酒力,早已面红耳赤,便试探着问道:「刘兄,咱们再喝三杯?」

 

  赵灵儿轻拍后颈,蹙起眉道:「逍遥哥,人家可喝不下了。天色不早,咱们还是……」

 

  刘晋元酒入愁肠,胆气顿豪,只觉十年衷肠,今朝定须一吐为快,「砰」地一掌击在桌上,大声道:「喝!为什么不喝?人生得饮……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拿酒来!」

 

  赵灵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瞧着他,不敢再说。

 

  那厅外侍候的长随应声而入,躬身道:「相公,酒没了。」

 

  刘晋元道:「怎么?」又是一掌击在桌上,直着眼对那长随道:「没……了?为什么……没……了?」

 

  那长随笑嘻嘻地不做声,心道:「我家公子从未喝过这么多酒,今天想是故乡遇新知,十分高兴了。」

 

  李逍遥假意劝道:「刘兄,既然没酒,那就赶紧上面罢。咱们吃了好睡。」

 

  刘晋元只觉一阵酒意涌将上来,真有飘飘欲仙之势,指着窗外叫道:「不成!今夜月明,尚未尽兴,怎能无酒?难道要我以茶对月?来,来,来……」解下腰间钥匙,丢给那长随,道:「去,到箱笼里将我的貂皮大氅取来。」

 

  那长随奇道:「眼看就要入夏,公子取皮氅做什么?」

 

  刘晋元皱着眉连连挥手,道:「快去,快去。你拿了皮氅到酒铺里,对那掌柜说,我刘晋元请李兄同醉,要换几斤酒。……记住,酒要好!」

 

  那长随失笑道:「公子要喝酒,我去买来便是,又不是没银子,干么要用皮氅来换酒?」收妥钥匙,嘟嘟囔囔转身出去了。

 

  刘晋元笑对李逍遥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哈哈,貂裘换酒,那真是千古美谈,何等风雅之举?李兄,他……他这人胸无点墨,自然不会晓得。」

 

  那长随虽然胸无点墨,手脚却甚是麻利,片刻即买回两坛上等的梨花美酒。

 

  刘晋元大喜,招呼添菜倒酒,自己摇摇晃晃出门解手。

 

  李逍遥对赵灵儿道:「灵儿,这书呆子是不是挺有趣?」

 

  赵灵儿含笑点点头,嗔道:「什么书呆子?人家是老实人,没你这般调皮罢了,干么笑话人家?」

 

  李逍遥道:「是,这姓刘的挺有趣,我瞧这人不错。」话头一转,笑道:「怎么样?灵儿,咱们联手捉弄捉弄他?」

 

  赵灵儿皱眉道:「你……你又要出什么鬼点子捉弄人家了?」

 

  李逍遥道:「怎么叫鬼点子?」吞了口口水,接着道:「你……嘻嘻,你等会儿如此这般……这书呆子定要吓得不知所措,岂不好玩得紧?」

 

  赵灵儿脸一红,道:「我瞧只怕是你的旧毛病又犯了,想拿人家……取乐罢?」

 

  李逍遥见她并未坚拒,心中一喜,笑道:「我倒情愿替你,只怕他……嘻嘻,只怕这书呆子不喜这个调调……」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挑,刘晋元举着一枝梨花兴冲冲撞了进来。李逍遥疾忙止住话头。

 

  刘晋元一屁股坐下,将手中的梨花枝凑在鼻子下深深一嗅,摇头晃脑地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呃,李兄,这句诗虽录的是你们杭州风物,可是方才小弟在树下解手之时,头顶上梨花压枝,片片如雪,却也开得着实不差。那香气……啧啧,简直教小弟醺醺然微有醉意!哈,可见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不谬。这苏杭两地的梨花一般美,酒也是一般醇呢。」随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仰天笑道:「青旗沽酒趁梨花……青旗沽酒趁梨花……好诗,好酒!嗯,好酒……好诗!」

 

  李逍遥见他满脸放光,醉态可掬,心中暗暗好笑:「你这家伙!分明是自己黄汤灌多了,关那杏花、梨花什么屁事?」口里连声称是,偷偷向赵灵儿挤了下眼睛。

 

  赵灵儿向他扮了个鬼脸,故意问刘晋元道:「红袖添香,青旗沽酒,都是人生乐事。刘公子,你满腹诗书,通达世故,请问到底人生在世,还有哪些可称快事?」

 

  刘晋元此刻有酒壮胆,豪兴大发,斜着眼看了看赵灵儿,道:「赵……呃,赵姑娘,你这一问好生难答……天下‘一样米养百样人,他人之乐,我又怎会尽晓?不过就小生而言,如能娶到月如表妹,一生无憾,可说是至乐之事。」

 

  赵灵儿道:「那……如果你娶不到呢?」

 

  刘晋元愣了一愣,愤然道:「倘若娶不到如妹为妻,小生宁愿孑然一身!」

 

  李逍遥插口道:「刘兄这话差了。人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刘晋元满饮了一杯,悲声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兄,这道理你总懂罢?」

 

  李逍遥笑道:「我只懂得吃肉喝酒。」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夹起一块鸭肉大嚼,问道:「刘兄,你对这位‘如……‘如甚么表妹如此痴情,她定是花容月貌了?我却不信她美过了灵儿。」

 

  赵灵儿嗔道:「逍遥哥,你……」

 

  李逍遥嘻嘻一笑,冲她使了个眼色。

 

  刘晋元两眼通红,正色道:「李兄,美色固是男儿当求,可寻妇也并非仅为求色。赵姑娘纵称天下绝色,小弟却也……却也……」说着话,转头向赵灵儿看去,只见她笑靥如花,桃腮染晕,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自己,实在是美艳绝伦,不由心中打个突,停住了口。

 

  李逍遥心道:「呸,如此说来,你这书呆子的宝贝表妹定然美如天仙喽?倘若人家当真嫁做你的老婆,岂不是……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喂,牛粪兄,你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哈哈,哈哈。」

 

  三人谈谈说说,转眼又喝尽了一坛好酒。李逍遥见火候已足,匆忙向赵灵儿递个眼色。

 

  赵灵儿起身道:「逍遥哥,时候不早,人家很困了……」

 

  李逍遥故意大着舌头道:「那容易……」向身后的凉榻一指,道:「这不是有床?你……你就在这里……」话音未落,突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软软伏在桌上。

 

  赵灵儿伸手去推,李逍遥一动不动,静了片刻,却隐隐传出鼾声。赵灵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撅起了嘴,向刘晋元看去。刘晋元惶然起立,待要伸手肃客,那酒喝得多了,却哪还站得稳?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赵灵儿抢上一步,扶他站定,嗔道:「你瞧瞧,怎么会喝成这样?」

 

  刘晋元手肘给她一扶一托,只觉那掌心温润绵软,柔若无骨,鼻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简直说不出的受用。他十余年对表妹相思入骨,家中婢女虽众,可称绝色的亦在不少,却始终以礼相待,从不敢有越轨之举,更未与年轻女子如此亲近,这时突然佳人咫尺,软玉在怀,那酒意登时又添三分。

 

  赵灵儿睁大双眼,望了他半晌,突然「扑哧」一笑,道:「我瞧这张床啊,还是你两个醉猫来睡罢。」说着扶起刘晋元,向那凉榻走去。路过李逍遥身边之时,偷眼向他一瞥。只见李逍遥醉脸微抬,双睛一缝,却将大拇指高高竖起,以示嘉许。

 

  刘晋元给赵灵儿身子挡住了视线,自然看不到李逍遥举动。李逍遥那醉是装出来的,他可是货真价实。此刻酒劲上涌,只觉天旋地转,勉强捱到凉榻之旁,一头栽倒。朦胧中听见赵灵儿轻叹道:「你呵,一个大男人,怎的像个孩子一般?」轻轻伸手出来,去解自己的衣带。

 

  刘晋元吓得出了身冷汗,一把将她的手攥住,颤声道:「赵姑娘,你……你……你……」

 

  赵灵儿也不挣脱,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嫣然一笑,道:「我替你脱衣衫啊。怎么,你平日睡觉,都不脱衣的吗?」她这一俯身下来,额角上青丝低垂,挂在脸旁,更添了无穷风韵。那丰挺的双乳虽有抹胸裹束,却已半失遮掩,沟壑尽呈。

 

  刘晋元一瞥之下,绮念顿生。还未及将之按捺下去,猛然间酒意上涌,头脑大晕,渐渐觉得有另一个身子离体而出,伸手向赵灵儿鬓旁摸去。

 

  赵灵儿「咭」地一笑,微微偏头闪了开去,仍是不恼不羞,笑吟吟地瞧着刘晋元。刘晋元胆气顿增,摇摇晃晃坐起身来,张手抱住,伸嘴向她脸颊上吻去。

 

  赵灵儿这回不再闪避,刘晋元一吻之下,只觉又硬又冰,全不似佳人温腻的肌肤。

 

  懵了片刻,却见自己不知怎的,正双手横抱床柱,挨挨擦擦,适才吻中的哪里是美人?分明是床柱上的雕花。耳听赵灵儿又是一声轻笑,似已转到自己身后。

 

  刘晋元头颈疾转,向身后看去,只见赵灵儿端坐床尾,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亦喜亦羞。

 

  刘晋元霎时间只觉一阵唇干舌燥,嘶声道:「赵姑娘……」

 

  赵灵儿甜甜一笑,道:「刘公子,你做什么?」

 

  刘晋元道:「你……你身上好香,是什么东西?」

 

  赵灵儿啐了一口,佯嗔道:「刘公子,逍遥哥便在那里,你……你说什么疯话?」

 

  刘晋元此刻恰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境地,哪里还晓得害怕?慢慢转回头去,见李逍遥依旧醉猫般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当下伸手一指,痴痴笑道:「他……李……李兄睡了,呵呵,我们……也睡……」松开床柱,张手去抓赵灵儿。他身形甫动,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向前仆倒。赵灵儿「啊」地叫了一声,纵身抢上。

 

  两人身躯相交,刘晋元温香软玉抱满怀,赵灵儿挺拔的双乳又恰抵在手臂之上,只觉一道热流电光般直通下去,阴茎勃然而起。他一时欲发如狂,张嘴便吻。

 

  嘴唇才触到赵灵儿滑腻的双唇,头脑却突然清醒过来,正恐对方推拒,不料赵灵儿猛地搂紧他颈项,跟着樱口微张,毫不迟疑地纵舌而入。

 

  刘晋元脑子里一阵晕眩,恍惚如在梦中。只觉那绵软的香舌同自己的舌头纠缠做一处,对方小口内津液渐涌,潺潺不绝。他惊愕了半晌,兀自不敢相信,右手顺着丰盈的腰肢滑落,慢慢摸到她下身,掀开外裙。刚触到光滑丰腴的雪股,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手臂微痛,已给人打了一记。

 

  刘晋元愕然抬首,却见赵灵儿红着脸站起身来,伸出春葱般的玉指在他额上一点,说道:「醉猫,快躺下罢,人家也要睡了。」说完竟起身翩然而去。

 

  刘晋元心中大急,张口欲呼,耳中却「嗡」的一声闷响,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倒在床上。

 

  这夜胡涂而过。

 

  次日一早,那长随过来伏侍二人起身。刘晋元只觉头痛欲裂,似乎宿醉未消,待见了李逍遥,却见他也是形容枯槁,面无人色。二人均是一愣,忍不住相顾而笑。

 

  须臾门帘一挑,赵灵儿笑吟吟走了进来。刘晋元偷眼观瞧,见她顾盼自如,神色犹昨,浑不像有心事的模样,心疑昨夜做了个香艳的绮梦。可是喘息之际,口中似乎犹有赵灵儿口脂的甜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可万万猜不出了。

 

  李逍遥假意问起赵灵儿昨夜睡得如何,才知她原来出门以后,自行吩咐下人收拾了一间空房,一觉睡到天亮。

 

  用罢早饭,刘晋元力邀二人出游,李逍遥自是欣然应允。这苏州城是刘晋元的故乡,各处风光均了若指掌,三人一路游山玩水,谈古论今,聊得甚是投机。

 

  至晚回到下处,李逍遥悄悄对赵灵儿道:「灵儿,你昨夜扮孙猴子戏耍猪八戒,果然有趣得紧,今晚还玩不玩?」

 

  赵灵儿霎了霎眼睛,嫣然一笑。

 

  晚饭自然不可无酒,只是有了前晚大醉的教训,三人倒也未敢多喝。刘晋元见他两个举止亲昵,心疑是夫妻,可是忆起昨夜之事,却又不敢妄猜了,只得吩咐替二人分别收拾客房。待见李逍遥并无异议,更是大感惊奇。

 

  饭后李逍遥借口宿醉未消,先去睡了。刘晋元看了一眼赵灵儿,欲言又止。

 

  赵灵儿微微一笑,道:「今夜又是好月,刘公子若有兴致,我见这寺院后栽得尽是梨树,咱们便去赏月观梨花,可好?」

 

  刘晋元大喜,道:「赵姑娘有兴,小生自当奉陪。」想起昨晚醉后失礼之事,似乎与那梨花颇有干系,不禁脸上一红。

 

  二人并肩齐行,慢慢进了后园。此刻群星尽隐,一轮明月大如冰盘,低挂天际,身畔庭树摇风,花香袭人,景致甚是清幽。李逍遥屏住呼吸,暗中跟随,见刘晋元一路同赵灵儿离得远远的,心下不由得暗自发笑。

 

  待行入一条小径,花木渐渐茂盛起来。赵灵儿借了分花拂柳之机,不住在刘晋元身上挨挨擦擦,一会儿拿屁股蹭一蹭他小腹,一会儿将前胸抵住他脊背,弄得刘晋元心痒难当。他昨晚借了酒劲,这才壮胆做出越礼之事,这时腹中余勇匮乏,却再不敢贸然有所举动。

 

  赵灵儿见刘晋元神色古怪,自然心知肚明,伸手一指,道:「刘公子,这朵花开得真美,劳驾你摘来给我。」

 

  刘晋元依言将花折下,递将过来。

 

  赵灵儿却不伸手,反仰起了脸,柔声道:「替我戴上啊。」甜甜一笑,那模样亦喜亦嗔,分明一副少女怨情郎的神色。

 

  刘晋元心中突地一跳,微一迟疑,只得壮着胆子将那花插在她鬓旁,可是手臂一伸一缩之间,虽只短短瞬间,那手指也已几乎僵住。

 

  李逍遥看在眼里,一时心跳如鼓,再也无法调匀呼吸。

 

  赵灵儿若无其事转过头去,顺势拉住了刘晋元的手,说道:「刘公子,我从小便住在一座岛上,没去过什么地方。昨天听你说起‘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州城的风景想是极美。可是我瞧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刘晋元给她拉住了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想抽手出来,却终究不舍。停了片刻,这才红着脸道:「这……这姑苏城是春秋故吴的国都,千年以下,美景其实不少。赵姑娘若能在此盘桓几日,小生自会一一详为指点。」

 

  赵灵儿将身子挨近,道:「哦?你说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刘晋元道:「嗯,姑苏最为有名之处,只怕便要算寒山寺了。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使得寒山寺名闻天下,只可惜现下时节不合,少了一番萧索的意境。」顿了一顿,漫声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赵灵儿撅了撅嘴道:「冬天太冷,有什么好?你念一首春天的诗句来听听。」

 

  刘晋元心中一荡,错开眼光,道:「春景也有不少。嗯,这一首写得很是不错……‘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相似在渔歌。」

 

  赵灵儿待他吟毕,想了一想,欣然道:「这诗细腻精致,最末两句意味悠长,尤其可圈可点。只是……似有些小家子气,算不得十分上乘。秋天的诗也有么?」

 

  刘晋元沉吟未答。

 

  赵灵儿又道:「苏州、扬州相隔不远,听说那扬州也是东南形胜之地,景物不下于苏杭。我记得唐人杜牧有一首写扬州的诗,读来很是赏心。」

 

  刘晋元应声道:「是,杜牧一生最爱扬州,留下不少千古佳句。像什么‘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最出名的当是那首《寄韩绰》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赵灵儿掩嘴一笑,道:「你懂的倒多。不过像什么‘青楼啦、‘薄幸啦,似乎不是你们读书人该挂在嘴边的东西罢?」

 

  刘晋元一时语塞,心疑她责怪自己出言轻薄,面色大是尴尬。

 

  赵灵儿拉着他向前行了几步,又道:「玉人何处教吹箫……这玉人何指?」

 

  刘晋元不晓得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有意发问,迟疑了一下,道:「这玉人当是指诗人的一位好友韩绰判官。扬州是有名的花花世界,这位韩判官风流儒雅,最是多情,樊川翁在诗中调笑他,这样大好的月色,在哪里教歌妓吹箫作乐呢?」

 

  赵灵儿「嗯」了一声,侧过头看着刘晋元,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刘晋元心里一阵发毛,停住脚步。一片晚云轻移,遮住了月光。

 

  黑暗中只听赵灵儿低道:「我瞧刘公子也是风流儒雅,诗酒文章自不必说,那琴棋书画的四艺,想也极为高明。不知你会不会……吹……箫?」

 

  刘晋元道:「小生不会吹箫。」

 

  赵灵儿似乎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又紧了一紧,道:「我在家之时,却也学过吹箫。」

 

  刘晋元再是书呆子,也晓得这个「吹箫」的意思,登时满面通红,不敢接口。

 

  过了片刻,突然间香气大盛,怀中多了个柔软的身躯,赵灵儿已偎靠过来。

 

  跟着耳旁一痒,赵灵儿吐气如兰,柔声道:「刘公子,你身上带着萧么?拿出来吹一曲助兴……」语音细微,几不可闻。

 

  刘晋元浑身一震,心头突突乱跳,颤声道:「什……什么?」

 

  赵灵儿松脱双手,顺着他胸腹间慢慢滑落,终于隔了袍、裤,握住那半硬的阴茎,道:「你昨晚为什么要强吻人家?」

 

  刘晋元「啊」的一声,失声叫了出来,全身肌肉霎时间绷得紧紧的,给赵灵儿伸手一推,身不由己地顺势坐倒。

 

  赵灵儿缓缓压了上去,唇瓣轻轻堵住他的嘴,娇喘微微,声如呓语:「别做声……嘻嘻,你这支萧好硬……」

 

  刘晋元只觉天旋地转,赵灵儿的香舌在自己嘴角打了几个转,接着灵巧地顶开嘴唇,滑入口中。

 

  这般热吻了许久,赵灵儿突然坐起身来,「咭」地一声轻笑,腻声道:「嗯,你这人喜欢穿青色衣衫,那是为什么?」

 

  刘晋元如在梦中,喘息道:「穿……穿青衣又怎样?」硬挺的阴茎给赵灵儿握住,几乎连话也说不出了。

 

  李逍遥伏在花树丛中,此情此景,气息不由为之一滞,阴茎也早就涨得铁硬。

 

  只听赵灵儿道:「不怎么。我想起了《诗经》里‘青青子衿那一句。」摸索着将他包皮捋下,露出紫红的龟头,掌心成环,缓抚数下。

 

  刘晋元「激灵」打了个冷战,赵灵儿格格轻笑道:「你……多久没射精了?阳具硬得简直吓人。」

 

  刘晋元臊得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赵灵儿解开他外罩的长袍,松脱腰带,轻轻将裤子褪至膝下。此刻云开月霁,李逍遥远远看去,见那阴茎果然坚硬如铁,标枪般高高挺立着。刘晋元口里「啊啊」数声,挣扎着欲待起身,却给赵灵儿当胸一推,复又躺倒。

 

  赵灵儿一面含笑看着刘晋元,一面握住阴茎,轻启樱唇,慢慢将龟头吞入口中,含糊地道:「刘公子,人家要开始品箫了。」

 

  刘晋元连连点头,只觉她口腔中火热湿滑,那滋味美得简直难以言表,却又不敢大叫大嚷,只得死死抓住她手臂。

 

  赵灵儿脸上笑意愈盛,眼光柔得几欲化作一池春水,柔声道:「吹一支什么曲子才好?嗯,你……你要我含深些,还是含得浅些?」

 

  刘晋元先是大点其头,跟着又连连摇头。

 

  赵灵儿「扑哧」一笑,吐出嘴里的「洞箫」,笑道:「你不说话,人家怎么晓得你意思?」

 

  刘晋元喉结滑动,吞了几口口水,哑声道:「深……深一些……」

 

  赵灵儿依言俯下身去,衔住他火热的阴茎,深深吞入。她身躯婀娜,娇柔玲珑,这一俯首撅臀,衣裙紧绷,登时显得曲线毕露,颇为惹火。李逍遥躲在暗处,看不清她如何咂弄刘晋元的阴茎,只闻「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刘晋元浑身上下几十万个毛孔尽皆大张,鼻中不停地乱哼,过了片刻,伸手向赵灵儿腰间摸去。赵灵儿手肘一隔,轻轻挡开。刘晋元欲火中烧,哪肯就此放过?当下两手齐施,慢慢解开了她裙带,将内衬的罗裤一把扯脱,雪白丰满的屁股顿时露出半截。

 

  赵灵儿鼻子里呜呜有声,扭头一蹙眉,刚待出言苛责,却给刘晋元闪电般长驱直入,直据要津。她身子一软,叫了一声,再也挣扎不脱,只得转而大力捋动手中的阳具,权当报复之意。

 

  李逍遥看了半晌,再不见赵灵儿有进一步举动,每当刘晋元欲腾身而上之际,反倒扭捏闪躲,不知是何用意。似这般又弄了片刻,忽听刘晋元「啊啊」大叫,手舞足蹈起来,想是到了紧要的关头。

 

  李逍遥睁大双眼,凝神看去,果见刘晋元全身一抽,跟着死死抓住赵灵儿的丰臀,便要在她口中爆发出来。赵灵儿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突然头颈后移,口唇稍开,舌尖微吐,那白浊的精液顺着舌身直上,一股股都射入嘴里去了。

 

  刘晋元连连射出七、八股精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松身躯。赵灵儿旋即直起腰来,抿嘴笑吟吟地看着刘晋元。李逍遥见她两腮微微隆起,想到她嘴里定已装满刘晋元的精液,再也忍耐不住,狠弄了数下,精液勃然而发,直射花间,倒似又开了一串小小的白花。

 

  赵灵儿向刘晋元扮了个鬼脸,将精液吐在身边的花树下,接着吐了吐舌头,笑道:「瞧不出,你射得还真多。」

 

  刘晋元束好腰带,坐起身来,脸上红意犹未褪去,嗫嚅着道:「这……这……赵姑娘取笑了……」

 

  赵灵儿「嘻嘻」一笑,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托两腮,定定看了他半晌,道:「你这人还真多古怪。我问你,刚才在人家吹箫之时,你的手似乎……不大老实,是不是想要插进人家身体里射精?」

 

  刘晋元吓了一跳,连声道:「不敢,不敢。」

 

  赵灵儿道:「我是问你想不想,可没问你敢不敢罢?」

 

  刘晋元想了想,迟疑道:「固所愿也……」刚说了四个字出来,便见赵灵儿柳眉一竖,赶忙双手疾摆,忙不迭道:「不……不敢请尔……不敢请尔……」

 

  赵灵儿莞尔一笑,慢慢偎进他怀里,道:「那现下你……嘻嘻,还想不想你那表妹?」

 

  刘晋元闻言一怔,搔了搔头,不知如何作答。赵灵儿伸手揽住他颈子,凑过去亲吻他嘴唇。

 

  刘晋元经过多番历练,再不似先前那般笨手笨脚。两人缠绵了片刻,赵灵儿突然将他轻轻一推,站起身来,道:「好啦,刘公子,你在这里慢慢想你那表妹罢,人家可要睡觉去啦。」摆一摆手,转身便行。

 

  刘晋元给她弄得魂不附体,高声叫道:「赵姑娘!」

 

  赵灵儿停住脚步,扭头道:「怎么?」

 

  刘晋元踌躇道:「明晚……明晚……还来赏花品箫,好不好?」

 

  李逍遥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谁说这书呆子呆了?他分明也晓得占便宜么!」

 

  赵灵儿脸上飞红,啐了一声,嗔道:「不知羞,谁同你赏花……品箫了?」快步又行。

 

  刘晋元更似丈二的和尚一般,搓搓手,正在怅然若失之际,却见赵灵儿转身道:「明晚的事,明晚再说……」说着甜甜一笑,翩然而去。

 

  刘晋元又独自坐了片刻,这才回到房中。躺在床上思量今晚之事,只觉恍惚如梦,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突然之间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看来前人这话,果然有些道理。」

 

  次日用罢早饭,先游虎丘塔,午后又游了沧浪亭。那沧浪亭清幽古朴,曲径回廊,甚是雅致。刘晋元一通乱指乱划,口中不住念着什么「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李逍遥也听不大懂,游到中途,便觉兴味索然。

 

  黄昏时分,又到了范公祠。那照壁高大恢弘,气象雄伟,题着不少范仲淹的诗句。刘晋元对一阕《苏幕遮》流连甚久,反复吟哦。

 

  李逍遥好奇心起,凑过去观看,见上面写的是: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看了几遍,一时也品不出个中滋味,只对末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大为倾倒,赞道:「刘兄,这句只怕很对你老兄的胃口。」

 

  刘晋元默然良久,又念了一阕《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他知李逍遥无甚学识,是以逐字解释,跟着又讲了些范仲淹的事迹。

 

  李逍遥听得肃然起敬,心悦诚服地对那塑像大磕其头:「这位范老爷子文武双全,尽忠报国,好比岳飞岳爷爷一般,我李逍遥跟你磕头。」

 

  当晚返回寺中,三人坐着喝茶。李逍遥趁刘晋元出去的工夫,偷偷对赵灵儿诡笑道:「昨夜你两个赏花品箫,好不快活。……今晚还去不去?」

 

  赵灵儿知他在调笑自己,故意一撇嘴,大声道:「去啊,怎么不去?人家还要再替他射精呢。」

 

  李逍遥连连摆手,生恐给人听到。没过一会儿,又「哼」地一声,道:「我瞧这书呆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赵灵儿冲他扮了个鬼脸,也不理会。

 

  晚饭之时,刘晋元坐在赵灵儿对面又哼又咳,频频以目示意,赵灵儿却只做不知。少顷,忽然抬头问道:「刘公子……还记得那句‘青青子衿么?」

 

  刘晋元不解何意,满脸狐疑地点点头。

 

  李逍遥看看刘晋元,又看看赵灵儿,见一个若有所思,一个嘴角含笑,心下也是莫名其妙。

 

  饭罢,刘晋元道:「李兄,小弟明早要去表妹家相探,不能奉陪两位了。两位尽可以随处转转,或者不如就在寺里休息一日。」

 

  李逍遥心道:「老子在苏州城已住了三晚,只是大吃特玩,全没顾得上去寻皇甫大哥,明天正好上街打探打探。」当下客气了几句,告辞出来。

 

  李逍遥的客房与刘晋元比邻,赵灵儿住的却是一座独院,须绕到后面花园之旁。

 

  李逍遥见赵灵儿也紧跟着自己出来,心中大奇,低声道:「咦,你们不去赏花赏月,品茶品箫了么?」

 

  赵灵儿红着脸道:「逍遥哥,你……你又胡说甚么了……」快步去了。

 

  李逍遥定定地望着她背影,惊异不已。

 

  回到房中,取出李三思所遗的手卷胡乱翻看,看了一阵,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李逍遥钻出房去,摸到刘晋元窗下探看。只见屋内一灯如豆,刘晋元眉头紧锁,两手负在身后,一面来回踱步,一面口中念念有词,念的仿佛便是晚饭时赵灵儿说的那句「青青」什么的。李逍遥不禁哑然失笑,转身回房。

 

  当下休息片刻,打坐练功。练了约有一个时辰,忽听隔壁又是一声门响,似乎有人轻轻潜出房来。李逍遥心中一动,疾忙跳下床,吹熄了灯火,扒开门缝向外窥探。夜色溶溶,果见刘晋元鬼鬼祟祟掩好房门,快步向后院行去。

 

  李逍遥心中好笑,暗地里紧紧跟上。只见刘晋元径直来到赵灵儿屋外,犹豫再三,这才伸手扣了几下门。

 

  房内静了片时,传出赵灵儿的声音:「是谁?」

 

  刘晋元赶忙压低声音,道:「是……是小生……刘晋元。」

 

  李逍遥心下大乐,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只憋得肚皮也隐隐作痛。

 

  赵灵儿似乎也掩嘴轻笑了几声,才道:「哦?是刘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刘晋元微一踌躇,答道:「姑娘晚饭时约小生来见,小生自然不敢不来。」

 

  李逍遥心里暗暗「呸」了一声,想道:「来了,来了。人家孙猴子半夜三更去见菩提老祖,是向他老人家学那七十二般变化,你这王八蛋又来学什么了?」思来想去,始终不解他何时约了赵灵儿。

 

  赵灵儿佯作惊异之声,奇道:「咦,我几时约了你来?」

 

  刘晋元搔搔头,道:「姑娘晚膳时不是念过‘青青子衿那一句?小生冒昧,以为你诗中有意,这才过来相会。」

 

  原来他说的39; 青青子衿39; ,乃是《诗经》里《郑风。子衿》中的首句,全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大意是说:「我一直心下有你,纵然我不去寻你,你就这般断了音信么?」那第二句:「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意思是:「我没去寻你,你自己就不能过来相会么?」

 

  赵灵儿隐起这句,便是微有责备之意,教他不必多问,只须自行前往。

 

  李逍遥在一旁听得再久,终也难以理解,而刘晋元熟读《诗经》,思索良久,自然便知其意。

 

  赵灵儿忍了半天,至此再也忍耐不住,隔着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倒聪明。真不晓得你一个读书人,怎么满肚子尽是些荒唐诗句?」

 

  刘晋元愕然无语。那门却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只纤纤素手伸将出来,一把将他拉进门去。

 

  李逍遥待门关好,忙不迭窜上前去,侧耳细听。二人似已进到里屋,只闻轻声低语,间或有赵灵儿的笑声传出,至于所谈为何,却始终听不大清楚。

 

  李逍遥只急得抓耳挠腮,在墙壁间一通乱抠乱摸,哪里有半点破绽?那墙又不比船上的竹席,不能故计重施,别说是「仙女剑」,只怕便是曹孟德拿来刺董卓的七星宝剑,也难以钻个小孔出来。李逍遥深恨那造屋的工匠,肚子里将他十八代祖宗尽皆骂了个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怏怏回房。躺在床上,脑子里兀自颠来倒去,尽是赵灵儿同刘晋元前晚在花园中旖旎的风光,阴茎足足挺了大半宿,直至睡死方罢。

 

  次日不待天亮,李逍遥早早起身。那长随却告知:刘晋元已出门去了。

 

  李逍遥心里暗骂:「这书呆子,讨个老婆居然这般尽心,也不知这家伙昨晚过得如何?」信步来到赵灵儿的门外,那大门却未曾闩上。推门而入,径直来到卧房,只见纱帐低垂,赵灵儿似未起身。

 

  李逍遥探身将床帐掀起一角,眼光到处,耳中「嗡」的一声,顷刻间浑身鲜血上涌,阴茎登时起立如仪。只见赵灵儿俯卧在床,一条洁净的薄丝被横搭在腰臀之际,尽露着粉弯雪股,满头青丝亦未束起,如一匹黑缎也似地散在背上。

 

  李逍遥慢慢在床头坐下,伸手拾起枕边的一块手帕,累累的尽是精斑,凑到鼻子下一闻,隐隐有股熟悉的腥气。

 

  赵灵儿觉察身边有人,翻了个身,一见李逍遥,那脸腾地红了,扯过丝被掩住双乳,羞道:「逍遥哥,你……你……早……」

 

  李逍遥笑骂道:「他妈的,早什么早?我是你老公,你的身子不给我看,又给谁看了?」脱了鞋子,跳上床来,大叫一声,钻入被中。

 

  赵灵儿给他摸得眼花耳热,格格笑个不停,连连讨饶。

 

  李逍遥摸到她温暖湿润的秘处,不由得欲火上冲,三下五除二,脱光了里外衣服,便要腾身而上。

 

  赵灵儿伸手捉住他的阴茎,腻声道:「逍遥哥,你做什么?」

 

  李逍遥道:「做什么?那书呆子昨晚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

 

  赵灵儿脸上一红,道:「咦,你……你怎么晓得?」

 

  李逍遥笑道:「山人自有神机妙算。哼,昨晚你在门里念什么‘青青的金子,他在门外也唠叨不休,说什么‘白白什么的。他奶奶的,你们两个好清白么?」

 

  赵灵儿羞道:「没……也没什么的。」

 

  李逍遥躺倒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赵灵儿,一脸的坏笑。

 

  赵灵儿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啪」地在他胸口打了一记,嗔道:「人家说没什么便是没什么,莫非你希望有什么?」

 

  李逍遥握住她手道:「好灵儿,那书呆子昨晚做些什么?你说来听听。」

 

  赵灵儿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他……他昨晚上来敲人家的门,人家……便开了门,请他进来……」

 

  李逍遥道:「你们念的那几句‘青青白白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灵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什么‘青青白白?我是借诗暗喻,约他晚上过来。你这人不肯好好读书,早晚给人笑话。」

 

  李逍遥本就读书不多,也不以为意,道:「好,好,好,你说是诗便是诗。他妈的,读书人就是臭规矩多,连偷人家老婆也要先念诗、对对儿,这般罗里八嗦……灵儿,我瞧这家伙有些假正经,进屋以后,只怕不会老实。」

 

  赵灵儿笑吟吟地看着李逍遥,虽是抿嘴不语,却掩不住眼里无尽的春色。

 

  李逍遥笑骂道:「呸,瞧你这副样子,哪里像我的老婆?十足便是个怀春小寡妇。」翻身坐起,斜起了眼道:「嗯,我来猜猜看……这家伙进屋以后,定要先装模做样念几句诗,什么‘春潮带雨、野渡无人之类,总之没有好话。可是不出一泡尿的工夫,便会原形毕露,忍不住拉你的手,在你身上挨挨蹭蹭,大占便宜,是也不是?……嗯,是了,他多半会说:」赵姑娘,昨晚咱们赏月品箫,小生意犹未尽,你再来吹上一曲,好不好?‘那时你装样装得久了,多半也按捺不住,一定顺水推舟道:「行倒是行,不过你这支箫不大趁手,人家趴着又好累的,咱们还是上床去慢慢地吹、细细地品,你意下如何?……啊,啊哟……」

 

  他尖着嗓子学赵灵儿说话,当真是惟妙惟肖,却不防赵灵儿听他满口胡言,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大腿上重重扭了一把,痛得大叫起来。

 

  赵灵儿道:「你这人最爱乱讲话。刘公子是老实人,进门以后,我们……我们一直坐着喝茶……」

 

  李逍遥一面揉着腿,一面恨恨地道:「老实?不见得罢。这家伙尝过甜头的,又怎会喝喝茶、说说话便算?」

 

  赵灵儿向他扮了个鬼脸,道:「茶是喝了的,话也说了一会儿,可是他坐了又坐,总不肯走……」

 

  李逍遥心道:「我就晓得这小子不肯走,那还用说?」望着赵灵儿不做声,静候下文。

 

  赵灵儿道:「你……你看我做什么?这房子是刘公子赁下的,难道我还好赶人家出去?」

 

  李逍遥道:「不好赶他出去,所以只好请他上床,招待一番喽?」

 

  赵灵儿脸一红,道:「他……他好好地坐了一阵,突然一下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了。

 

  李逍遥大是动兴,伸手攀住她肩头,问道:「咦,这小子跪下来做什么?嘻嘻,总不见得要拜你为师,学武功罢?」

 

  赵灵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人真是,他怎会拜……拜我为师?他……他是要我再替他射精……」

 

  李逍遥看见她眉眼间洋溢的春色,不禁血往上涌,颤声道:「这……这就是了,我晓得这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灵儿,你……你……」

 

  赵灵儿晓得他意思,怯声道:「逍遥哥,你先前教人家逗弄他玩,人家也觉得他这人有趣,自然也就没再拒绝……怎么,你怪我了?」

 

  李逍遥两眼放光,连声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好灵儿,你们后来怎样?你快细细地说上一说。」

 

  赵灵儿啐了他一口,羞道:「人家同他……同他……你又问来干吗?你想知道,便自己去猜罢,我偏不说给你听。」

 

  李逍遥吞了口口水,道:「猜是一定要猜的,不过也要你讲。这种事情,就是要你自己讲出来,才有意思。」眼前随即现出赵灵儿光着身子,同刘晋元纠缠在一处的样子,阴茎登时跳了几跳,涨得微微发痛。

 

  赵灵儿侧头看了他一眼,道:「哼,对你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你这人最坏,听完多半要笑人家。」

 

  李逍遥赶忙指天划地,发誓赌咒,自己绝不会笑她。

 

  赵灵儿这才理了理长发,缓缓说道:「刘公子进屋之前,人家才洗完澡,只披了件纱衣,里面没……没穿衣衫的……」

 

  李逍遥嘴巴大张,惊道:「怎么?你……你……岂不是同光着身子没啥两样?」

 

  赵灵儿羞道:「你说了不怪人家的,又来……」

 

  李逍遥怕她就此不说,赶忙连连摆手,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赵灵儿停了片刻,接着道:「他……他同人家说话之际,不住向人家身上瞟来瞟去,到后来简直……嘻嘻,简直前言不搭后语,真是好笑。……人家觉得他这样子挺有趣,就假作倒茶,有意露了半边身子出来……」

 

  李逍遥「咕咚」一声,奋力吞了口口水,没敢做声。

 

  赵灵儿掠了掠头发,续道:「……他……他盯着人家看了半晌,突然直扑上来,抱着人家就要……要亲嘴。人家先前不肯张开嘴,教他送舌头进来,他就在外面一直舔,嘻嘻,舔得人家好痒,最后没法子,只好吃了他许多口水进去……」

 

  李逍遥不由自主跟着舔了舔嘴唇,道:「那……你是不是也觉得舒服?」

 

  赵灵儿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微微泛红,点点头道:「他的舌头好长,好像泥鳅一般动来动去,弄得人家浑身发软,好难受的……并且他一面亲人家,一面又不肯老实,硬要将手伸进人家衣衫里面,去……去摸人家那里……」

 

  李逍遥心道:「这不是废话?哪个男人亲你的时候,手会老实了?」见赵灵儿颈子上也已微微泛红,知她情动,又问:「你既是坐在那里,又怕他摸得到什么?」

 

  赵灵儿道:「先前是坐着的,后来也不知怎的,人家和他就突然跑到床上去了。」

 

  李逍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咦,瞧不出,这王八蛋手段挺高明啊。」

 

  赵灵儿吐了下舌头,笑道:「是啊,他这人可比逍遥哥强得多了,不单抱人家上床时高明,那……嘻嘻,那根大阳具更是高明呢。」

 

  李逍遥顿生妒意,一把将她拖得躺倒,将脸凑过去逼问道:「怎么?你说那书呆子的阳具……生得比逍遥哥高明?」

 

  赵灵儿给他嘴里喷出的热气弄得耳中痒痒的,只觉浑身酸软,格格笑着连声讨饶。

 

  李逍遥忿忿地道:「他妈的,你说他有什么高明?未必那东西还能生出两个头来不成?」

 

  赵灵儿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偏偏就是。」

 

  李逍遥大吃一惊,随见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狡狯之色,这才恍然大悟,叫道:「好啊,你……你敢骗我?」伸手在她腋窝里狠狠搔了数下。

 

  赵灵儿奇痒难当,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李逍遥瞧见她红艳的双唇,散乱的青丝,登时欲火上冲,再也按捺不住,当即用力分开她双腿。龟头才抵到赵灵儿的秘处,本拟先行磨蹭几下,权作开场,不料却发觉那里早已是一塌糊涂、泥泞不堪了。

 

  李逍遥微微一怔,见赵灵儿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遮覆下来,宛在睡梦中一般,只是鼻息急促,脸泛春潮,才一望而知并未睡着。当下不及细想,猛地一挺身,只觉那阴道里沃腴润滑,滋味美得直是难以言喻,几乎当场射精出来,赶忙咬牙强自忍住。

 

  赵灵儿张手抱住他的腰,随着李逍遥一阵纵送,嘴里也不住哼哼唧唧。

 

  李逍遥无意中瞥见那汗巾,心中一动,问道:「灵儿,那书呆子昨晚……也……也插进来了?」

 

  赵灵儿睁开双眼,气喘吁吁地道:「是,他……他昨晚插了阳具进来。逍遥哥,人家原本不许他插进来射精的,可……可是……人家弄不过他,他又死缠活赖,结果……还是给他将……将阳具插了进来……」

 

  李逍遥心道:「那书呆子连杀鸡的力气只怕都没有,又怎能治得住你?哼,还不是你春心动了,半推半就教他进去的?依我看,多半还是你引着他哩。」

 

  赵灵儿觉察到体内的阴茎又涨硬了几分,故意闭上眼,接着道:「逍遥哥,你看刘公子生得弱不禁风,他那根阳具可是又粗又长,人家阴道里又滑溜得紧,他……他一下子便送进人家身体最里面去了,教人逃也来不及逃开。人家又对他说,既然插进来了,就只准……插几下,可不许射精进来。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能忍得住……」

 

  李逍遥瞠目道:「啊,这……这书呆子果然射了进来?」

 

  赵灵儿睁开眼,嘻嘻一笑,道:「你猜呢?」

 

  李逍遥苦笑道:「我猜不出。」赵灵儿停了片刻,道:「他头一回插进来的时候,当真没能忍住,人家先前又没有防备,结果给他射了许多精液进来。后面人家便留了心,再没教他得手。」

 

  李逍遥愕然道:「头一回?你到底同这家伙弄了几回?」

 

  赵灵儿道:「他昨晚射了也不知多少回,阳具总也不肯软下来,人家便留他在这里,睡在一张床上,今早才帮他射了最后一次精……」

 

  李逍遥听得几乎口吐鲜血,激愤之余,不觉尽力抽插了十余下。赵灵儿阴道生得异于常人,虽只十余下,便害得他差点射将出来。

 

  赵灵儿双颊晕红,半闭着眼,身上渐渐火烫。李逍遥停下动作,凑到她耳边问道:「灵儿,我同那书呆子比起来,哪个更厉害些?」

 

  赵灵儿道:「逍遥哥,人家说了实话,你……你可不许生气。」顿了一顿,又道:「刘公子的阳具比你更长更粗,插进人家身体里面,弄得人家似乎快要死掉……」

 

  李逍遥一股精液已喷至半途,疾忙咬牙勉力忍住,只憋得满脸通红。过了半晌,才又颤声道:「这……这家伙……到底射了几回?」

 

  赵灵儿道:「先前说过的,他在人家身体里射的,就只那一回。至于其他地方……人家也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每回才射精不久,便又硬了起来,人家实在累得不行,只好用嘴替他射精。」

 

  李逍遥听到这里,再不敢有所动作,生恐稍不留神,便要射精出来。

 

  赵灵儿眼波流转,接着道:「逍遥哥,其实……刘公子似是头一回同女人交媾。人家教了他几种姿势,发觉他最喜欢人家……在上面……他的大阳具贴着人家屁股滑来滑去,把人家弄得浑身发软,简直羞死了。好在事到临头,还来得及将他的阳具抽了出来,后面几次才没给他射精进去……」

 

  李逍遥一通龇牙咧嘴,好歹将射精的念头压将下来,逼得转过脸去,不敢看她的样子。

 

  赵灵儿见了他那样子,忽然童心大起,一会儿将身子动来动去,一会儿又故意呻吟失声。

 

  李逍遥简直是左右为难,射又不想射,动又不敢动,嘴里「嘶嘶」有声,不住地倒吸凉气。

 

  过了片刻,赵灵儿又道:「啊,对了,逍遥哥,那刘公子还有更好笑的。他一面将阳具在人家身体里抽来送去,弄得人家要死要活,一面又自言自语地说:‘啊哟,赵姑娘,小生再动不得了。若再动一动,只怕便要射出来啦。……嘻嘻,我见他样子有趣,故意道:‘那么你不要动,由我来动,好不好?刘公子的脸……嘻嘻……憋得通红,一时连连点头,一时又大摇其头。原来他……嘻嘻,他已说不出话了……人家就故意叫他:‘刘公子,你真是好坏,明知道人家有老公的,还强要将阳具插进人家身体里射精。啊,刘公子,你很喜欢在人家身体里射精吗?他一听这话,当即吓得要命,忙不迭便问:‘咦,赵姑娘,你……同李兄是夫妻吗?嘻嘻,他想要知道,人家偏不告诉他……」

 

  李逍遥惊道:「啊哟,你同他说了我们是夫妻么?」

 

  赵灵儿道:「人家说……你……嘻嘻,你是我的表哥,不是人家的丈夫。」

 

  李逍遥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匆忙将阴茎抽了大半截出来。

 

  赵灵儿眼珠一转,自顾自说道:「人家一面同他说笑,一面翻身坐在他的……大阳具上。谁知才只动了几下,刘公子便死死捉住人家的腰,叫道:」啊哟,赵姑娘,你别……别动……‘人家自然不肯听他话,挣开他的两手,只这般一下……」说着陡然间身子向下一滑,李逍遥猝不及防,阴茎尽根没入她阴道之中。

 

  只听赵灵儿笑道:「……啊哟,他……他只叫得一声,当场便射精出来了。」

 

  伴着她这声尖叫,李逍遥也随之大叫一声,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两手死死攥住她双乳,连连射出精来。

 

  赵灵儿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待他射毕,这才说道:「逍遥哥,谁教你存心戏弄刘公子?现下也晓得这滋味了罢?」说罢甜甜一笑,娇媚无限。

 

  ***  ***  ***  ***

 

  时候近午,李逍遥才同赵灵儿懒懒地起身。那长随得了刘晋元吩咐,伏侍二人吃罢了饭,自去收拾家伙。

 

  李逍遥坐在椅中,呷了口茶,暗暗寻思:「这苏州城也没什么好玩,我这几日给那书呆子拖着,只是扒坟头、骑烂墙,几乎忘了有正经事要办。」当下同那长随打了声招呼,领着赵灵儿出了寺院。

 

  转到街上,照例是人流如织。李逍遥左右顾盼了一阵,心道:「皇甫大哥做事不精细,先前也未说定个落脚之处,这偌大的苏州城,教我到哪里去寻他?没的说,只好先去那林家镖局打探一番。」正想着,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吆喝:「铁口神算,不灵免钱……」

 

  二人循声望去,见一位算命先生自人丛中慢慢踱将过来。那先生五十多岁年纪,头戴葛巾,身穿麻衣,手持一根紫竹长竿,竿顶上高悬一幅白布,写着「铁口神算」四个大字。

 

  李逍遥心道:「这人口气不小,我倒要瞧瞧他有何本事。」待那先生走到近前,伸手拦住。

 

  那先生抬眼一看,喜道:「小哥可要相面?请这边来。」引着二人到路边站定。

 

  李逍遥道:「我不相面,跟你老人家打听个事。我这趟出门,只为寻人,你看这人可寻得着么?」

 

  那先生摇头道:「老朽只会相面、算卦,这找人的事却不大在行。」笑了一笑,转身欲行。

 

  李逍遥一把拖住,道:「且慢。我适才听见你叫嚷,说是……算得不灵免钱?这话可作得数么?」

 

  那先生怫然道:「自然作数。」

 

  李逍遥笑道:「既然如此,劳驾你替我两个都相一相面。」

 

  那先生大喜,两眼炯炯放光,在李逍遥脸上东看西看,连连点头。跟着转向赵灵儿,突然之间神色大变,沉吟良久,口里啧啧数声,又叹了口气。

 

  李逍遥看在眼里,心下暗笑道:「你这江湖骗子,总是些‘含混话、两面说的勾当。或是拍人马屁,说老子大福大贵之相,今后富不可言;或是吓唬人,说近日有血光之灾,须得花钱免灾。哼,不消你开口,老子便全都晓得。」

 

  果然那先生捋了捋胡须,对李逍遥道:「恭喜小哥。看你春风满面,眼带桃花,想必婚姻之喜就在目前。老朽这里先贺一贺……不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你要谨记。」说完头颈一转,看着赵灵儿连连叹气,道:「你这位小姑娘瑶光聚顶,灵气逼人,当真人世少见!似这般这面相,在朝必为帝后,在野亦为人杰。不过你眉宇间隐含煞气,这个……恕老朽直言,自古红颜多薄命,只怕你近日有一大难呵。」

 

  赵灵儿大吃一惊,伸手摸摸脸颊,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李逍遥心道:「这不是来了?果然是一哄二吓,没什么出奇。老子才娶了灵儿为妻,还不足半月,自然眼带桃花,连瞎子也瞧得出,还用你说?至于说灵儿‘隐含煞气,有什么狗屁劫难,自也是胡说八道,不足为凭。」

 

  那先生阅人多矣,当时鉴貌辨色,知他不信,道:「老朽替人算命已有三十多年,从未走眼。小哥你不可轻忽。」

 

  李逍遥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劳驾,请让一让。」拖起赵灵儿便走。

 

  那先生急道:「喂,你……你还未给钱呢。」

 

  李逍遥大步流星,边走边回头笑道:「你先前说过,不灵免钱。哈哈,这面相得不准,又要哪门子钱来?」

 

  那先生追了几步,停住脚,长叹一声,喃喃地道:「唉,老夫说的都是真的……」

 

  李逍遥二人一阵急行,待甩脱了那算命先生,这才放缓步子。见赵灵儿脸色不豫,笑道:「傻丫头,那老头是个江湖骗子,全苏州城的人都晓得,他的话你也敢信?」

 

  赵灵儿点点头,心下寻思:「你逍遥哥从前也未来过苏州城,怎晓得全城人都说他是骗子?那还不是瞒哄人家么?」咬着下唇,依旧闷闷不乐。

 

  李逍遥连着问了几处买卖人家,打听「林家镖局」的所在,谁知竟无一人听过,倒是什么「武威镖局」、「福胜镖局」之类,大大的寻到几间。

 

  李逍遥气得大发脾气:「他妈的,那林家镖局名头响亮,这班家伙居然全没听过,留一对烂耳、一双瞎眼有什么用了?不如教我替他挖掉,省得教人看了生气!」

 

  赵灵儿在旁扯扯李逍遥的衣袖,柔声道:「逍遥哥,你别发火。我瞧这些人年纪甚轻,或许那林家镖局早先出名,现下却败落了,也未可知。咱们寻一位老人家问问,多半能打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李逍遥恍然大悟,伸手在自家后颈上狠狠拍了一记,喜道:「灵儿,你果然聪明,怎的我这蠢货却没想到这一节?」

 

  果然这一回顺顺当当,打听出那林家早在十多年前便不做镖局生意了,那年轻些的自然不会晓得。

 

  当下依照指点,穿街过巷,走出约莫七、八里路,来至西郊一处大庄。远远的只见那宅院深广,门庭高阔,甚有气派,果然是大户人家模样。院门口聚着无数男女,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逍遥好奇心起,领着赵灵儿钻进人堆。只见院当中立了一座高台,上悬大红的横幅,写着斗大的四个字:「比武招亲」。四面观者如云,将高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台上一位劲装女郎,脸上蒙着汗巾,手持一柄长剑,同那使双锤的大汉你来我往,激斗正酣。

 

  李逍遥转头看了看赵灵儿,奇道:「这可真是巧了,那林家堡今日招亲,这林家镖局也在比武。难道全天下姓林的人家,大闺女都挺不好嫁么?」

 

  赵灵儿给他逗得「扑哧」一笑,身周众人都回过头来,向二人不住打量。

 

  赵灵儿捅了捅李逍遥,小声嗔道:「哪有那么多比武招亲?想必这林家堡便是原先的林家镖局了。」

 

  李逍遥冲众人吐吐舌头,笑道:「原来如此……他妈的,这姓林的人家大大的有钱,是个土财主,就是不做镖局生意,也饿他们不死。你瞧这个场面,啧啧,只怕还要胜过我村里新年时的赛会哩。」

 

  静了片刻,只听人丛中一人道:「……是,我也是听鄙师兄说起林家比武招亲的话,心下好奇,顺便过来瞧个热闹,同林家可没什么渊源。如此说来,台上这位姑娘就是林大小姐了?……对了,蒋师兄,怎么你刚才说,这是她第三次招亲?」

 

  另一人粗声道:「亏你还是武林中人,连这桩大事也不晓得?林家自前年始,每年都要办一次比武招亲大会,到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李逍遥头颈转来转去,想要看清那两位老兄的相貌,可是身周实在人多,那二人又隔得不近,只好作罢。

 

  先前说话那人又道:「怎么?林……林前辈有三位小姐?这还真没听说过。」

 

  那粗嗓子笑道:「岂有此理?林家只林大小姐这一位千金,并无旁的子女,不过她武功太高,前两回比武均无人能胜,这才三次招亲。这不,一早上已打伤了四人,嘿嘿,眼见今年又没指望啦。」

 

  先前那人「嘻」地一笑,低声道:「蒋师兄,你武艺如此出众,怎不上去试试?」

 

  李逍遥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急忙掩住了嘴。有人一声咳嗽,那二人便不再说话。

 

  李逍遥心道:「大伙儿都议论这位林大小姐,也不晓得她生得是俊是丑,是胖是瘦,这却不可不见识一下。」他一闻有热闹可看,顿时眉飞色舞,拉着赵灵儿向台下慢慢挤去。自然招来无数白眼。

 

  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钻到台前,勉强站定。

 

  李逍遥才要定睛细看,只听耳旁有人「咦」的一声,叫道:「李兄,你……你也来比武招亲么?」

 

  李逍遥侧头一看,却是刘晋元站在身后不远之处,满脸的惊异之色。赵灵儿红着脸微微一笑,没做声。

 

  李逍遥给众人挤得龇牙咧嘴,回不过身来,只得抻着脖子点头示意,又道:「啊哟,刘兄,你不是说去拜见老岳丈?怎的却在这里?哈,我晓得了,定是你见色起意,看林家的闺女生得好,便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刘晋元苦笑道:「李兄取笑了,这里正是我月如表妹家呵。」

 

  李逍遥大吃一惊,瞪大了眼道:「咦,天下还有这般巧事?真是……真是万万也想不到。」心下寻思:「原来这书呆子的表妹,便是林家堡的林大小姐。那林员外听说是南武林的盟主,铁了心要将女儿嫁个练武之人,这书呆子明明没指望了,却还在死乞白赖地跟着凑数,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正想着,猛然间「轰」的一声,台下众人炸开了锅,鼓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刘晋元无暇再同李逍遥寒暄,瞪大双眼向台上望去。

 

  只见那女郎倏忽进退,一剑一剑不住向那大汉身周刺去。那大汉的双锤已不知给她用什么手段打落到台下,此刻赤手空拳,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李逍遥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见那女郎果然剑术精湛,身法灵活,不由得暗暗称奇。

 

  众人喝彩声中,只听那女郎一声清叱,「唰」地一剑当胸刺去。那大汉身形微偏,闪了开去。不料那女郎变招奇快,手腕一翻,「嗤」地一声,将他肩头划了道长长的口子。

 

  那大汉大吃一惊,趁她剑招使老之机,飞足踢去,只盼能败中求胜。

 

  李逍遥心下暗叫:「不好,这人的腿只怕要保不住了!」

 

  念头未息,只见那女郎身形疾转,不退反进,长剑回收,左手并指如刀,「噗」地砍在那大汉小腿之上。那大汉长声惨呼,身子如陀螺般疾转了两个圈子,腿骨立断,摔倒在台上。那女郎不依不饶,纵身跃上,抬腿踢去,只听「呼」的一声,那大汉足有二百斤上下的一个身躯高高飞起,直向台下落去!

 

  李逍遥看得大呼过瘾,正欲拍手叫好,却见那大汉身在半空,手足乱舞,竟向自己立身之地飞来。

 

  李逍遥暗道不好,待要闪避,却给众人挤得连一根小指也动弹不得。惊叫声中,眼前一黑,那大汉已端端正正落在他头上。

 

  众人轰然四散,也有叫的,也有笑的。

 

  赵灵儿连声道:「逍遥哥,你怎么样?」

 

  李逍遥给砸得头晕眼花,愣了半晌,将那大汉推下身去,早有林家人过来救起。

 

  李逍遥气急败坏地跳起身,指着台上骂道:「你……你这丫头没长眼么?这里足有千把人,呸,呸,呸,怎么单往我一个头上砸?」

 

  便在此时,只听有人朗声笑道:「小女学艺不精,偶然失手,请少侠莫怪!」

 

  众人眼前一花,那擂台之上突然多了一位中年汉子。

 

  那汉子走上几步,手一伸,握住那女郎的手腕,斥道:「如儿!你怎的又下重手!爹先前吩咐你什么来?这人眼见就要不敌,还用使出‘气剑指吗?」

 

  那女郎收起长剑,掸掸衣衫,并不回话。

 

  那汉子怒容少敛,叹了口气道:「唉,今日上台的各位英雄,一个个不是给你打瞎了眼睛,便是扭断了手臂,教爹如何向同道们交代……」

 

  那女郎一仰脸,道:「哼,谁教他们这般没用?」

 

  人丛中一人悄声道:「啊,这不是林天南、林盟主么?」

 

  有人接口道:「是,正是林天南。」

 

  李逍遥望望台上,见那林天南浓眉大眼,颌下五绺黑髯,生得甚是威严。他心中有气,拍拍身上的灰尘,向着台上一指,大声喝道:「喂,你这丫头好没教养,砸伤人啦,也不道个歉来?」

 

  众人闻声都向李逍遥看过来。赵灵儿伸手拉住李逍遥,晃了两晃,示意他不要生事。

 

  刘晋元也抢上一步,连连作揖,道:「李兄,如妹……她不是有意砸你,你千万别动怒。」

 

  李逍遥哪里肯依?见那女郎两眼一瞬不瞬地瞪视着自己,全没半点歉疚之意,更是气往上冲,又是伸手一指,叫道:「喂,丫头,你怎么说?」

 

  那女郎有汗巾掩面,瞧不出神色,也是伸手一指,道:「砸了你便怎样?你有种便上台来比划比划。」

 

  林天南喝道:「如儿!」那女郎浑然不睬。

 

  李逍遥大怒,分开众人,几步窜到台边,「嗖」地一声纵上台去。

 

  林天南见了他身法,微微一怔,喝道:「如儿,不得胡闹!」转身对李逍遥道:「小女性子顽劣,都因林某疏于管教,请少侠万勿介意。林某这里替小女赔罪。」说罢一抱拳,微微一笑。

 

  李逍遥怒气少息,回了一礼,两眼望着那女郎,等她答话。

 

  那女郎「哼」了一声,对林天南道:「爹,这人生得一副无赖相,你晓得他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干么随便赔礼?哼,我喜欢在自己家里踢人,谁又没请他过来,砸断了脖子也是活该!」

 

  李逍遥气得翻了翻白眼,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噎住。狠狠瞪了台下的刘晋元一眼,心道:「这就是你的好如妹了?他妈的,什么知书达理、温婉娇柔?呸,依我看就是一个无赖婆娘、刁蛮丫头!」

 

  林天南看看那女郎,也是大惑不解。自己这位宝贝千金虽说性子刚烈,脾气火暴,却也并非不通事理之人,怎的今天竟然出口便要伤人?这可真是有些希奇。他对这女儿爱愈性命,平日甚少苛责,此刻却也忍不住喝道:「如儿,你这是怎么说话?爹好歹也是武林中人,怎么可以对同道如此放肆?」

 

  那女郎狠狠瞪了李逍遥一眼,拉着林天南走开两步,小声嘀咕起来。

 

  林天南一面听,一面不住向李逍遥上下打量,待她说毕,呵呵一笑,低声道:「你这丫头,人家好端端地,干么要得罪你了?我瞧定是你无礼在先。」

 

  那女郎一仰头,大声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他打!喂,小子,你敢不敢同姑娘在这台上见个高低?」

 

  李逍遥不禁气往上冲,心道:「谅你一个臭丫头,能有什么真实本领?不过仗着你爹的名头作威作福罢了!老子今天若怕了你,也不算英雄好汉!」他心下愈气,面上反倒愈是笑嘻嘻地,连连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一甩肩,抖落背上的包袱,跟着取出长剑握在手中。

 

  林天南向那摊开的包袱一瞥,见家传「越女剑」果在其中,当下心中有数,笑眯眯地退开几步,道:「既然如此,大家切磋切磋也好。如儿,这回你万不可再出重手。」

 

  李逍遥闻言向他斜睨一眼,心中微微有气,暗道:「你这家伙好生牛气,倒似晓得我定非臭丫头的对手一般!」目光回转,不由一怔,只见那女郎双眉倒竖,似乎气得不轻。他正自奇怪,那女郎已连跨三步,来至近前。

 

  李逍遥不解何故,向后一退,道:「怎么?」

 

  那女郎不理不睬,俯身拾起「越女剑」,当空一振,喝道:「呸,好不知羞!别人的东西,也敢明公正气拿了出来?」

 

  李逍遥奇道:「咦,你……你倒晓得这柄剑的来历!这剑不是我的,难道又是你的了?」

 

  那女郎冷笑道:「算你说对了,正是本姑娘的!」逼近半步,伸手将汗巾揭开一角,喝道:「你这呆瓜小贼,睁开眼瞧瞧本姑娘是谁?」

 

  李逍遥「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她柳眉高挑,杏眼含怒,居然便是在城外刺了自己一剑的刁蛮丫头!

热门小说

更多热门小说

Tags:

更多
妈妈 女友 娇妻 生活 风流 妻子 都市 故事 老婆 母亲 人生 女人 欲望 堕落 调教 绿帽 重生 少妇 系统 穿越 人妻 教师 沉沦 姐姐 性福 老师 乱伦 日记 淫乱 一个 世界 江湖 后宫 女神 出轨 熟女 少年 往事 美女 美母 游戏 催眠 淫荡 传奇 极品 系列 经历 妹妹 母子 少女 情人 性爱 岳母 秘密 情缘 无限 同学 校园 真实 诱惑 儿子 男人 女儿 爸爸 夫妻 猎艳 大学 老公 天使 乡村 幸福 美艳 家庭 俱乐部 嫂子 性奴 武林 女警 总裁 爱情 淫妻 变成 暴露 日常 换妻 末世 改编 之后 丝袜 仙子 生涯 日子 之旅 欲海 幸福生活 凌辱 情事 情欲 攻略 青春 艳遇 熟母 红颜 荡妇 淫欲 天下 小姨子 回忆 神雕 修仙 母女 美丽 漂亮 不要 性事 逍遥 家族 之路 桃花 邻居 回忆录 沦陷 姐夫 爱妻 春色 警花 风月 红尘 红楼 岁月 办公室 偷情 交换 外传 禁忌 地狱 暧昧 女孩 做爱 大唐 儿媳 激情 绝色 事儿 小姐 超级 哥哥 借种 深渊 黄蓉 女侠 自白 征服 美少女 校花 情色 成长 母狗 红杏 善良 迷情 医生 官场 性感 豪门 胯下 轮回 公主 高中 之恋 人间 计划 阿姨 巨乳 疯狂 公子 温柔 上海 成熟 淫女 北京 恶魔 婚姻 熟妇 迷途 柔情 加料 男友 时代 复仇 合租 朋友 新娘 美妇 美人妻 家教 炮友 背叛 不伦 荒淫